入暮时分,玄武湖旁鸡鸣寺的晚钟响起,一声声直传入耳。千年古寺在晚霞夕照暮色四合中,越发显得肃穆庄重。
将牛车停在山门口,鲁重楼陪着裴茳沿着古寺的石阶而上,石阶旁的樱花树在秋风中已脱落成一根根干枯的枝干,不屈不饶地直指苍穹。
裴茳停下步来,愣愣地看着道路两旁的樱花树,突然说道:“如果是春天来这里,樱花盛开,落英缤纷,一定很美。可惜,我们来的季节不对……”
小师叔在宫里读了近一个月的书,竟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鲁重楼默默地想。口中却答道:“鸡鸣寺的樱花树本就闻名江南。每年春天,都有无数的游人前来这里礼佛赏花,是金陵城内的难得一见的胜景。”
遥想着春雨霏霏之时,白衣少年手里举着一柄油纸伞,沿着石阶踽踽独行,空中飘荡着随细风轻舞的樱花……
这就是梦里江南的味道。
“重楼,到了樱花盛开的季节,你一定要提醒我来鸡鸣寺一游。”
见鲁重楼点头答应了,裴茳不由笑了起来,亮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鸡鸣寺是金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古寺,到了这时刻,香客依旧络绎不绝,但大多数人都已礼佛完毕,正从寺中出来向山门外走。裴茳与鲁重楼却逆人流而上,令许多信众侧目而视。显然是在奇怪这两位少年,怎么这么晚了还来上香。
“小师叔,那女子有些古怪……”
鲁重楼突然低声在裴茳耳旁说道,手指着侧前方。顺着鲁重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却见流动的人群中,有一位穿着白麻布裙的少女披散着头发独自站在石阶的尽头,一动也不动,微风拂起时,长发飞舞,飘逸如仙。许是她的模样太过古怪,出寺的人流都避开了她所站立之处,导致她的身周空出了一大块的空地。
即便如此,她还是恍若未觉,依然独自而立,眼睛似乎正盯着庙宇的一角,呆呆出神。
距离较远,看不清她的容貌。但那种迥异于常人、绝世出尘的风姿,却是怎么样也无法掩盖的。
确实有些古怪。
但这世上古怪的人多了,只要与自己无关,当个看客便好,不用理会。
“不用管她。”裴茳摇了摇头,继续拾阶而上。
然而,事与愿违,当二人走到石阶的尽头时,那少女竟收回了注目寺庙的目光,转投向裴茳。
“裴茳?”声音异常清冷。
裴茳脚步一顿,抬起头看向那少女,皱眉道:“你认识我?”
走的近了,才看清她的容貌。素颜如玉,隐隐透着一种晶莹的光华,眉如远山,眼似横波,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裴茳。
“元师叔说,他在东水关遇见了一个面相奇特的少年。我特意跑来见一见。”那少女意味深长的说道。
元师叔?东水关?
裴茳不由想起和陈氏少年一同初入金陵时遇见的那个人称紫微斗数天下第一,说自己身具“王霸之相”的老道士元成宗。这少女是那老道士的师侄?来见自己做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是,自己是赴周娥皇的约会前来。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行踪的?听她说话的意思,竟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与周娥皇是相识的。
“你是元成宗的什么人?与周家小娘子认识?”裴茳问道。
那少女瞥了一眼裴茳,竟不答话,反而低声嘟囔一声,抬头望天,一副神神道道的模样:“瞧着也无甚出奇之处,文弱书生而已,很是平常。难道要我去北方看那人么?”
裴茳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默默无语。自己若非是穿越过来的,本就是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之人。为何这少女非要见一见自己呢?还有北方那人又是什么意思?
那少女独自出神了一会儿,叹息一声,转头对裴茳道:“周小娘子在后院禅房素药斋。跟我来罢。”
说着当先扭身向寺庙中行去。
当她说出“素药斋”三个字时,裴茳已确定这少女与周娥皇必然是相识的,要不然不会知道他与周娥皇相约的地点。而观其行事与做派,又显然不是周娥皇的丫鬟仆役之流。
那这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裴茳怀着一肚子的疑问,跟在少女的身后向寺庙中行去。只走了几步,身旁的鲁重楼突然捅了捅他的腰,示意裴茳去看那少女的脚下。
裴茳凝神看去,发现了令人奇异的一幕——那少女偶尔翻飞的裙裾之下,隐隐露出的竟是一双不着鞋袜的赤足,脚踝圆润,足弓迁细,脚趾头上染着朱红。在她的右脚踝处还系了一圈红绳。尤为奇怪的是,此女行走之间并不像是脚掌着地,而像是用脚尖轻点……
裴茳诧异之下,不由转头望向鲁重楼。鲁重楼似乎知道裴茳心中的疑问,凑过身子,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旁说道:“这女子可能会轻身术……”
轻身术?传说中的轻功么?
这算是见到活的了。记得曾经跟齐适高聊过这时代的武功,大都是以练气术为基,强化身体结构和功能,达到力及千钧的效果。而轻身术虽然也是以练气术为基,但却不是改造身体结构和功能,而是另有诀窍,可以轻易地使身体腾飞而起,快如闪电。
自己认识的人里,齐适高师徒、洪佻、林仁翰兄弟等人都会练气术,都是传承自祖上留下来的功法,各成一家。其中武功以洪佻最高,江北第一到底不是浪得虚名之辈。然而,即便是洪佻,也不会轻身术。他最多是仗着练气术,跳得比别人更高,身手更加灵活罢了。
轻身术,绝对是当代最诡异的功法之一,常人别说见过,可能连听都没听说过。不想鲁重楼竟说身前这古怪的少女会轻身术。
裴茳还在惊异,那少女竟似脑后长耳一般,鲁重楼压得这般低的话语,也被她听了去。却见她停住了脚步,回头低笑道:“想不到你身边这男仆竟还能看出我会轻身术,有点意思。穿过前面那道月亮门,便是后院禅房,再往右走,穿过两个院子,就到了素药斋。你们是不是想见识一下轻身术是什么回事?那就睁大了眼睛好好瞧瞧……我与周小娘子,在素药斋恭候二位大驾。”
话未说完,裴茳及鲁重楼只觉眼前一花,那少女竟如鬼魅一般,凭空消失在眼前。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身术么?
裴茳不由大惊失色,与鲁重楼面面相觑。这可是真正的来无影去无踪啊!这样的人若是个刺客,该如何防备?
“好厉害!这样鬼魅一般的轻身术,天下间大约有多少人会?”裴茳怔怔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鲁重楼。
鲁重楼同样惊得脸如土色。他师从齐适高,自幼练功,又跟着齐适高在江湖上浪迹了几年,却也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轻身术竟可以练得如此诡异。
此女,非人也。
过了好半天,鲁重楼才幽幽回答道:“虽说天下草莽英雄辈出,也有无数奇人异士隐居山林,可如这女子一般做到来无影去无踪的,最多不会超出三五人吧。这女子的功法,实在是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