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次之后,日头已经偏西,山顶的云雾渐渐浓重,疾风掠过,呼呼有声,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沟底却风平浪静,暖意融融。奇怪的感觉里,姜洪看着面前铁青色的山上草动石露,乱云飞渡,很有点梦境的意味。
有意味就不能不拍照,要拍照,就注定会落在后面。
可田斯他们并不等姜洪,你拍你的,我走我的,不可能因为谁要拍照或干什么别的事,影响全盘计划。一来二去,姜洪不得不放弃拍照,紧紧跟上队伍。不知是因为心情急躁呢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姜洪的体力开始有些不支,不但喘得厉害,脚底也像是起了泡,火烧火燎的,真想停下来歇一歇。可他知道不能停,边洛说了,今晚的宿营地是沟里的一处大平台,可要走到那儿,至少还有两公里。两公里路在平常根本不算什么,可要在这乱石挡道动不动就要攀高绕壁的山涧里,没有六七十分钟是不行的。四人一阵急走,勉勉强强跃过几块巨大的悬石,天色愈加阴暗,呼啸的风里,很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抽将下来。
大家不得不到一处崖壁下避雨。
崖壁挺深的,里面堆着不少山洪冲下来的干柴,松软的沙地上到处都是动物的蹄印和粪便。几个人躲在崖下,眼看着雨点变成雨箭。也就几分钟的工夫,高耸的山体就被阴云完全吞没,闪电青亮,巨雷轰鸣,干枯的乱石沟里,眨眼的工夫,浑浊的泥流就已经奔腾有声,气势逼人。
边洛见姜洪紧张,说没事,这是阵雨,一会儿就过。
田斯走出崖壁,在雨里观察了一下,说大家准备准备,今晚就在这儿过夜。
火很快就生了起来,边洛搬了几块石头,做了个简易锅灶,几块干柴疙瘩往里一填,呼呼的火苗就蹿了起来。做饭的时候,边洛打开扎口的羊肚子,掏出两块肉,用锋利的藏刀在自己的手掌里切成片,放进沸腾的锅里滚了几滚,一锅肉汤就算是做好了。
可问题说来就来,田斯拒绝喝汤,他极认真地说:“对不起,我从来不吃长脸的东西。”
边洛的脸顿时阴得可怕。出发前,关于带什么食物,他问过田斯。田斯说什么都可以,根据你们的经验和实际需要,准备就是了。边洛说,现在已经找不到风干肉了,还是准备些羊肉吧。田斯说行啊。边洛这才去买的羊。实际上,按他的想法,带一只枪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山里岩羊、野兔很多,有的是鲜肉。可这位田斯先生,偏偏是个从不杀生的人,弄得边洛很是无奈。今儿进山,他一路背着沉甸甸的肉包,炊具还有干粮,累得不轻,可心里还是相当平静,进山当向导不是一次了,别人可能越走越乏,而他只会越走越轻松,因为食品越吃越少,到不了冰魔岭,他肩上的担子基本上就可以卸完了。可现在,他的心里像是坠着块石头,这个叫田斯的家伙实在古怪,瞧他的年龄怕有五十多岁了,披在肩上的长发已经灰白了不少,脸色跟山里的牧民没啥两样。现在,边洛已经充分领教了田斯的麻烦,枪不让带,那就不带,猎不让打,那就不打,可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不吃长脸的东西。
看来,这家伙是成心跟自己为难。
田斯见状,赶紧说:“边洛兄弟,你千万别见怪,不吃长脸的东西,纯粹是我的个人习惯,你们不要管我,该怎么吃就怎么吃。”
姜洪接过话头好奇地说:“田老师,这食物里长脸的东西可是太多了啊!”
“凡是长脸的我都不吃!”田斯坚定地说。
“是宗教原因吗?”
“NO!我从小就这样,是娘胎里带来的。”说着,田斯的表情愈加真挚,有神的眼睛闪闪发亮,“给你们说个笑话,我五岁那年,当律师的妈妈觉得我不吃带脸的东西,是有心理障碍,带我去看医生。医生是个英国人,他在问了我许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后,和妈妈悄声嘀咕了些什么,就让我们走了。从那天开始,我的食物里突然就增加了许多带脸的东西,比如说,巧克力全都变成了形形色色的动物,生日蛋糕一定是一只可爱的兔子,饺子会被妈妈捏成小老鼠,而且会用颜色点上两只生动的小眼睛,口味也丰富多了,鱼味、虾味、肉味应有尽有……你们猜怎么着,我是胃口大开,没多久,就把自己吃成了超重儿。百天之后,妈妈觉着火候到了,开始在我的饭里循序渐进加入了真正的荤腥食品,先是肉汤、鲍汁,然后是肉松、鸡丝,再然后是虾仁、鱼片,总之,变着法儿让我吃肉。可她最终还是失望了,不得不放弃对我的改变。因为,连我自己至今也弄不明白的是,只要食物中一有真正带脸的东西,不管是啥,也不管做成什么形状,不用尝我就知道,没有任何人能骗得了我,而我当时还不满六岁。”
姜洪愈加好奇道:“那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清楚,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特别的声音在提醒我,有时候是一种古怪的气味,反正我知道。现在好得太多了,二十岁之前,除了父母,别人做的东西我基本上是不吃的。”
田斯说着的时候,边洛阴黑着脸一声不吭。
李浩像是什么也没听见,自顾自地喝了两大碗肉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