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冯霞结识,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历史。
早在1973年,太钢在峨口铁矿搞过一个史无前例的“定向大爆破”:为了争速度抢时间解决太钢的“无米之炊”,策划把马鬃山群峦中一个鼻梁般的小山包,大胆地采用“定向爆破”的技术,横空劈下山梁堆积到山谷里,一举筑成尾矿坝。
为了宣传这次“安得倚天抽宝剑”,“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的壮举,太钢革委会组织了搞文学、美术、摄影等各方人士,前往现场目击见证。就是在这次活动中,我结识了汪伊虹、祝焘、王朝瑞等后来的山西省美术书法界名流。
那一年,正巧山西人民出版社把冯霞的油画《大打矿山之仗》,印成了对开那么大的招贴画,在峨口铁矿到处张贴着。人们到处在传,《大打矿山之仗》是太钢工人冯霞画的。可不得了,那年头一片“文化沙漠”,除八个样板戏的宣传招贴画之外,看不到什么美术作品。由山西人民出版社公开发行,一印就是几十万张,那是铺天盖地横空出世。一时间,太钢上自公司领导商钧韩桂五们,下到一般的文艺爱好者,甚至没有多少文化的工人,到处在打听,谁是冯霞?是男是女?咱太钢还有这人才?冯霞的名字在太钢传得几乎家喻户晓老幼皆知。
冯霞的名头岂止是局限于山西一域。也是从太钢脱颖而出的画家王爱忠回忆起这样一个细节:上世纪70年代,冯霞的名头如日中天,湖北省的一个画家到山西,慕名而来太钢,一定要见识见识这位“才气横溢的美女画家”。王爱忠善意地挡了驾。“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宁让人留一份念想留一份遗憾,也不要“看景何如听景”,见面让人大失所望。
谁是冯霞?一种慕名而来的寻识,一种久仰大名的幸会。
冯霞说:“我的《大打矿山之仗》是1971年画的,1972年正赶上纪念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出版社就把我抽出去搞宣传。为啥要抽我?1971年的时候,我在太钢钢研所,我脑筋灵,不是有个毛主席的‘626’指示么?我就画了个《赤脚医生》,正赶上形势,《山西日报》就登了。这一下,全山西都知道了有个太钢工人冯霞,工人也能搞创作。”
峨口铁矿的这次采风活动,冯霞的风头绝对压过了任何其他名家,成为众人瞩目的核心人物。
每次在驰往目的地的大巴上,冯霞总是活跃得很,用他那口阳曲口味极浓的普通话,为沉闷的旅程带来轻松嘻笑的气氛。一上车,他就开讲,从他嘴里总会流出那么多虽然略显粗俗,然而不失幽默风趣的小段子。
比如冯霞让人们猜谜。他有板有眼地说出谜面:“前后门有关有闭,毛小二两头受气。俩光棍来回出入,三拐子不能进去。”冯霞说,打一常见玩艺。说着,眨巴着狡黠的眼睛。人们自然就被误导到了“想入非非”。汪伊虹那时还是羞矜少妇,嗔怪地笑骂冯霞:“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冯霞却是一本正经:“可是象牙,可是正经八百象牙,你不要自己想歪了。”说着,冯霞不无得意地道出了谜底:风箱,农村烧火用的风箱。前门闭上了,后门就拉开了。两根光棍在里面来回出入。形象不形象?人们恍然大悟。
冯霞意犹未尽,说是荤谜素猜,不能想歪,又出一谜:“一上一下两人,一进一出费劲,累得浑身出汗,只为中间一缝。”说着,还专门强调,你们可不要像鲁迅说的,一看见白臂膀,就想到半裸全裸,性交私生子。往正道上走,不要走到歪门邪道上去。他还故意把“邪道”说成“牙路”,引得人们笑声一片。冯霞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更为得意,进一步“启发”说,让你们猜得是世上的三大累之一。世上干啥活最累?和泥,拉锯,做爱。现在的人恐怕已经无法感受“和泥”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也会属于三大累之一?那时候北方的冬季没有暖气,需要用烧土和泥煤混在一起打成煤糕,供烧火取暖用。“和泥”这活儿确实累。冯霞谜面文字的多歧义,再加上他的提示把重头落在“做爱”,自然又引起人们一阵哄笑。冯霞见人们又落入自己的圈套,才不紧不慢地说出谜底:拉锯。你们没有见过木匠破原木?是不是这样: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会儿推进去一会儿拉出来,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不就是为了中间的那一条缝么?
笑声未落,冯霞又出一谜:“一天我从竹林过,碰见姑娘七八个,大的和我亲过嘴,小的让我摸揣过。”“摸揣”是阳曲土语,有着动手动脚狎昵的意味。有了前面经验,大家再不歪想,只是一时半会儿猜不出来。冯霞得意地说,陈为人是宣传队出身,应该知道。说着做出一个姿势,大家才哗地笑了,不就是吹笙吗?
那一年,落难发配到太钢劳动改造的唐达成,被格外“开恩”,发挥他的一技之长,也参加了这次采风活动。唐达成写出了《峨口尾矿坝“定向大爆破”目击记》,我写了《一曲惊天动地的矿山交响乐》。
其间还有个小花絮:那年,汪伊虹与祝焘两人还没有喜结良缘,祝焘还是孤身一人。我慕名请他给我画一幅画,他给我画了一只孑孓小鸟,孤立于枯枝上。我想此画大概正表露出祝焘当时的心境。后来,时过境迁,他与汪伊虹伉俪画家,恩爱情深,祝焘此后所作花鸟之画,总是成双成对,再也没画过或者说再也画不出那种特定情境下的形单影孤。
正是这次采风活动,也孕育了冯霞表现矿山主题的成名作《道路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