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柳泽按照惯例来找艾小梅。
女人住的地方是城市与农田交界之处,在羊肠小道旁边,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距离她最近的同样院落,要在上百步开外,看上去所有的住宅都稀稀拉拉地分布在辽阔的平原之上。
柳泽刚踏上那条小道,就看见前面红光四起,伴随着毕毕剥剥的声响。
他眼前一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却只来得及看见艾小梅的房间“轰隆”一声,塌落在地面之上。
无数尘埃和火星夹杂着呛人的烟雾,一时间充满了整个院落。
柳泽毫不犹豫地挽起长袍,一头向火场冲去。还没等他跑出去三步,腰就被人一把死死抱住。
“别过去!”
柳泽怒吼着挣扎,力量之大,几乎把他背上的人甩出去一丈多远:
“我要去救她!”
身后的人不屈不挠地扑过来,紧紧地贴在他背后:
“没用了!”
柳泽气得发疯,他回头就想把这人掐着丢到一旁,但是刚回头,脸上的表情顿时塌陷:
抱着他的,正是艾小梅本人。
她头发蓬乱,衣服上全是血迹和破损,气喘吁吁,像是经历了连番恶斗。但是,她好好的,完整的,四肢不缺地站在柳泽对面,这就让男人放下了一半的心。
艾小梅从柳泽的旁边看了一下还在燃烧的院子,叹了口气:
“他们连我的骡子都没放过,简直不是人。”
柳泽只是隔着衣袖攥住她的手臂:
“你没事就好。”
艾小梅反手大方地抓住他:
“那我们赶紧走吧,他们要是回来检查尸体就坏了,估计司煊赶到这里时,已经烧得差不多了,看情况也不会蔓延到其他地方。”
柳泽点点头:
“到我家换身衣服吧。”
艾小梅眼睛转了转:
“你家哪里有年轻女人的衣服,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但是你得跟着我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入了山峦之中,月亮的清辉取而代之,把道路照的冰冷而明亮。
柳泽一路上听完了艾小梅原原本本的讲述,不禁生起气来:
“这些事情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些断手断脚,如果说都是你干的,肯定会有大批人相信,连我都得……”
“是啊,我觉得连你都可能怀疑我,毕竟我有前科。”艾小梅坐在柳泽从家里赶出的马车上,觉得浑身上下的疲劳全都袭来,她干脆靠在柳泽身上休息,让后者非常尴尬地没处躲藏。
“那你是怎么从帮会那里逃出来的?”
“拼了命呗。”艾小梅不想回忆自己战斗的场景,她可不想承认自己因为又饿又累又困而搞得狼狈不堪,“那几个人都是帮会的外围成员,是听说了消息赶过来的,没有老大那般实力,我脱身还是容易的。”
“现在恐怕方圆几百里的江湖都知道你艾小梅血洗帮会了。”
“等传到几千里的时候,我就成传奇人物啦。”
“幸好略空当时跟你在一起,他能帮你澄清。”
“阿弥陀佛,他出去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那帮人呢,我真是倒霉。”
“不过,”柳泽犹豫了一下,“我总觉得,陶逸言不是那种人。”
艾小梅闭着眼睛,有点儿没好气:
“连略空都提醒我注意她,你还……是不是,当面质问便知,她若不承认,你拖住她,我去搜她的房间。”
“我怎么拖住她?”
“随便你,调情也好,甜言蜜语也好……”
“胡扯!”
“我先睡一会儿,你稳着点儿缰绳。”
等艾小梅被柳泽轻轻摇醒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陶逸言位于蒲城另外一侧的豪宅门前,黑压压的大门上密排黄铜铆钉,石狮子叼着大珠,在夜色中显得狰狞不堪。
柳泽想要敲门,被艾小梅拦住:
“不用敲了。”
“为什么?”
艾小梅指着大门旁露出一道缝隙的角门:
“角门没关好,她家一定没有人了。我们翻墙进去!”
事实上,陶逸言家中真的一个人都没有。
艾小梅和柳泽两个人点起灯火,在偌大的院子中搜了好几遍,连个鬼影都没看到。阔大的书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旁边是洗的很干净的水果,还未燃尽的香炉依然缓缓冒着白烟,到处都是人留下的痕迹,就像是家中的主人本来一切正常,忽然一时兴起走出家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艾小梅把陶逸言的衣服找出来一些换上后,看到墙上挂着和桌上压着的宝剑,那些应该都是陶逸言的,在窗下还有专门的武器架,上面只是有一个很窄的空隙——她走的时候身上只带了最基本的防身兵器,成把的暗器和短刀匕首都还在原位,动也没动。艾小梅凭借自己的经验,从桌子上摆放的水果腐烂程度判断,陶逸言应该出去的时间不短,香炉可以燃上几昼夜不灭,但是香蕉上面却会很快出现黑点——她至少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
她到底去哪儿了?艾小梅疑惑地回到柳泽身边,后者高举烛台,仔细地陶逸言摊在桌子上的书,眼睛里逐渐露出了惊奇的神色。艾小梅凑过来问:
“上面说的什么?”
她不太擅长读书,比寻常人读的要慢上许多,所以干脆直接问柳泽。
柳泽皱着眉头说:
“《夷坚志》,讲的是有一个女人,她因为长了坏疽,整个脸的下半部腐烂坏死,本来必死无疑,但是她的女儿和下人却恳求一位神医,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个新的健康的女人下颊,将其换上,很快痊愈,得享天年。”
艾小梅听得一抖:
“这故事怎么这么……”
柳泽也感到不太舒服:
“太怪异了。如有这等奇术,岂不是人断手断脚之后,也能用别人的手脚代之……”
话甫出口,两个人同时面面相觑,几近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这冒出来的诡异想象:
真的会有人用别人的手脚肢体来医治自己的病患?那火场中被丢弃的断手断脚,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用场,失败之后才被丢弃?而那些莫名失踪的少女……
艾小梅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
“难道说……真的有人……”
柳泽满脸都是厌恶:
“这种医术本来就是邪道,夺人之体,填补自己缺陷,那么被夺之人该当如何?这简直是有违人伦!”
“既然如此,我们更要想办法查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陶逸言虽然名声赫赫,但是你可知道她善医术?”
“从未听说。不如这样,我们去问下略空,他精于此道,必然知晓。”
艾小梅点头,两个人再度从陶逸言家中翻墙而出,径奔善济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