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海盗将尤济水和紫露击昏后,掠上一条小快船走了。半夜时分,小快船靠近一艘大型的铁甲木船。
这是一艘用商船改建而成的海盗战船,船的两舷都装有一个个射击用的枪洞,就像一排排整齐、美观、刻意布置的窗口,窗口里探出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船桅的顶上挂着一面黑旗,黑旗上是三个白色的圆环。这是黑衣海盗的船,船面上几个手执刀枪的壮汉,打开了两个柞木囚笼,将尤济水和紫露关了进去,又把那条小船拖在船后。
四个海盗从小船爬上铁甲木船,沿着一个木梯爬上顶层的半圆舱,双手抱拳,半跪在舱板上:“大王,人已经抓来了,押进了柞木囚笼。”
黑衣大王“三眼龙”常常把劫来的财宝用涂了鱼油的大布包严,装进木笼,放入土坑,让手下人动手埋土。当土埋到一半时,他就不动声色地把手下人杀死,随即推入坑中和财宝一起埋掉。他现在抓来尤济水,只是据眼线密报,尤济水知道一大宗宫廷财宝的路线图,在未找到财宝时,还不想立即埋掉尤济水。
“三眼龙”见尤济水在龙涎香的缕缕青烟中慢慢醒过来,仍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吩咐手下拿饭、拿水。
尤济水喝了水,吃过饭,身上渐渐有了力气,对“三眼龙”说:“看来,你是黑衣的大王了?”
“三眼龙”说:“你呢?”
尤济水慢慢地从地上站起:“大王,海上千条路,船行一叶帆,黑水不犯白水,你放我走吧。”
“三眼龙”跺跺脚下的巨蟹盖,向前一步,两脚踏在巨蟹的钳上:“放你走?你没有看看我长了几只眼?”
“你想干什么?”尤济水打量“三眼龙”,只见他腰间插着四枝短枪,手中攒一柄飞镖。
“三眼龙”三眼圆睁,手出镖飞,飞镖插在尤济水两脚间的舱板上。
尤济水弯腰拔起飞镖,只听“喀嚓”一声,飞镖折为两截。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三眼龙”吼一声。
尤济水将半截飞镖“義啷”掷到“三眼龙”面前:“杀海的!”
“杀海的怎么杀到我的洋面上?我的枪下只活过一个人,你当不了第二个。”
尤济水冷笑一声:“我是黑鲨洋红衣大王!”
“红衣大王?”“三眼龙”咬着牙根儿说,“前些日子,一个自称为红衣的人,花言巧语,从船上逃走,今天你是来替他死的。”
“三眼龙”在巨蟹盖上连踏三脚,船舱壁板后猛地蹿出四个彪形大汉。
“把这个红衣大王零刀碎割,挖出她的心,给我拌碟鲜菜!”“三眼龙”大叫。
四个大汉刚靠近尤济水,就被尤济水拳脚交替,打翻在地。
“三眼龙”将腰中的短枪抽出来,瞄准尤济水,扳开机头。
尤济水看着乌黑的枪口,转身向船舱外走去。只听“啪啪”两声枪响,舱门口拥进了十几个海盗。
尤济水知道,海盗大王是想弄明白自己的意图。海盗历来把财宝看得比什么都紧要,若想不死,必得以财宝打动其心。她转回身,一步步走近“三眼龙”:“大王,看来你是不敢杀我了?”
“三眼龙”把枪扔在蟹盖上:“你说,你去六块石干什么?”说着,示意让其他的海盗退出。
尤济水说:“找财宝。”
“三眼龙”急问:“什么财宝?”
尤济水就将黑鲨洋上,黄衣、红衣争夺神秘财宝的事,添枝加叶地说了一番,末后说:“皇室的那宗神秘珠宝足足有两大船,大王三只眼睛,竟也没看到?”
“三眼龙”得知红衣大王要寻的财宝,并不是自己藏在无名小岛的那一宗,心才放下来。又听说如此两大船皇室珠宝尚流落海上,不觉动心,忙赔笑说:“红衣大王,你可知道那宗珠宝的藏处?”
尤济水说:“义父临死前将口诀单独告知与我。”
“三眼龙”急问:“什么口诀?”
尤济水便把口诀说了:
海不海,三千大山水中埋,
山不山,八万巨浪挂陡崖。
水上有路本无路,
陆上有水却少水。
“三眼龙”哈哈大笑,立即下令扬起风帆,驶向搜寻宫廷财宝的艰险之路。
根据尤济水告诉的口诀,“三眼龙”决心寻找神秘的珠宝,然后再杀死这两个红衣。他甚至暗暗盘算,在找到珠宝后,用什么法子将自己的手下人全部杀死,然后独吞所有的财宝,重新招募好汉,横行海上。
途中,“三眼龙”已在自己的舱室摆下酒菜,将尤济水尊为上宾。他一边频频劝酒,一边再探虚实:“红衣大王,你怎么只带一个壮士远涉重洋?今日不是遇到我,怕性命难保。”
尤济水说:“义父为寻财宝,中弹身亡。我率几个红衣不慎被黄衣俘获。虎口余生,我今天才有幸见到大王。”
“三眼龙”说:“待我们找到财宝后,我为你置上战船,拨给你三十勇士,你杀回黑鲨洋。”
尤济水看一眼紫露:“大王,常言道,财宝黑人心。为了这宗财宝,红衣海盗死伤殆尽,只剩我们两人,还是女的。我不是为财,是为仇。”
“三眼龙”信誓旦旦地说:“那我帮你报仇!”他正津津有味地听尤济水讲述自己与苏善世的仇恨时,海上刮起了龙卷风,眨眼间船毁人亡。
不知什么时候,尤济水醒过来,整个大海漆黑一团,看不见一盏桅灯。即是海上有船,船上人也不会看到水里的人。没有死在海盗手里,却要淹死、冻死、饿死在海里了。义父被杀,虎口岛被火拼,又遇龙调尾?穴龙卷风?雪,一连串的不幸,难道是天老爷故意惩罚我?
尤济水在无边的海里漂荡着,很快饿得头晕眼花,随时都会死亡。正在这时,一只海鸥站落在她的头上。她一把抓住海鸥,喝了海鸥的血,吃了海鸥的肉,身上渐渐有了力量。她活动了一下身子,向四面看看。她想:要是有块木板,伏在上面就好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块木板撞在她的腰上。
尤济水伏在木板上,再一次看看大海,似乎大海变得亲切和善了。天杀,海不杀,我尤济水不会死,也不能死。我才二十几岁,我要报仇,该干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强烈的求生欲望使尤济水的心平静了,她伏在木板上,等待命运的转机。
疲劳一阵阵袭来,半夜时分,尤济水觉得周身无力,四肢僵硬,难以动弹。被海水浸泡得发胀的手指再也难抓住木板,木板被海浪一次次从身下扯出。
尤济水不甘心死去,像所有遇难的人一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活下去。为了不让木板从身边飘走,尤济水费了好大的力,爬到木板上,尽量保持镇静,不惊惶失措。
海里的夜并不安宁,一阵阵如人笑的声音不时从海水里传出,使本来就令人恐怖的夜海更加可怕。这夜海里的刺耳笑声,是海孩子鱼?穴也叫海怪,是西方洋人所说的美人鱼?雪发出的。
尤济水靠着一叶船板,漂荡在无边的大海上,饥饿、寒冷又一次向她袭来,她似乎什么也不敢想,什么也不能想了。
一个浪头涌过来,将尤济水压在水下,当她又从水中冒出来的时候,木板已被海浪带走了。她只感到周身已经僵硬,似乎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气力了。她感到自己整个儿在下沉,下沉。
正在这危急之时,尤济水的腿弯处一阵剧痛,使她从昏迷中猛地清醒过来。天已经亮了,黑黑的云彩挡住了已经升起的太阳光芒,大海上一片苍凉的暗色。
尤济水感到周身的筋骨酥酥发痛,肌肉、皮肤都火辣辣地灼痛,腿弯处的肉像是要被生生地抓拧下来。这骤然而来的剧烈创痛使她的神志清醒了,她努力想抬起腿,可是腿像被一条绳索牢牢绑住,拴在一个木桩上。她艰难地转动头颈,伸出麻木的手指向腿弯处一试,一阵令人战栗的彻骨的冰凉立即传遍全身,只感到一根又黏又滑、冰凉寒冷、说软又硬、说硬又软的怪绳缠在腿上,像要直接勒进皮肉里,勒进骨髓中。
尤济水好不容易抬起浮肿的眼皮,向前面一看,周身不由得一阵颤抖。
海水像开了锅一样翻腾,一个像大车轮子似的东西浮上来,在水面上缓缓转动,在那个无嘴无牙无鼻孔无耳朵的大圆头下,藏着一双突出的亮亮的黑眼,眼中喷射着狡猾、凶狠、残忍和蔑视对手的暗光。八条长腿从那个大圆头下盘旋曲弯地伸探着,有高有低,错落交叉,组成一张肉绳的网,这张网足以包住一条单桅渔船。
尤济水碰到了海中杀手——章鱼。章鱼是海中的软体动物,无骨无筋,身无定形,或者说,它的身子是由头和八条腿组成。头既是肚子,又是腰身,而一双眼睛就长在腰间,嘴长在八条腿之间。它的这种身形与其说是一种聪明的结构,不如说是狡猾的组合。如果它的八条腿一旦抓住了某个物体,无论这物体有多大的力量,也休想逃出它的吞噬。
尤济水的腿上已经被章鱼的一个腕足缠住,而其余的腕足正像一棵古树的根,蛇一般蠕动着,向尤济水伸张拢来。在这八只腿中,有两只更长的腿,末端长着蒺藜一样的尖钩。
现在,尤济水面对的章鱼,头部像船上能盛五担水的罐子,须两个人才能搂过来。八根腕足像变软了的铁锚弯钩。但是,铁锚弯钩只是顶端锋利,而章鱼的腕足表面上无锋无刃,实际长有两排密密的圆孔,圆孔就是章鱼的武器。每条腕足上最少二百个、最多二百四十个圆孔。这些圆孔一旦附在物体上,形成真空吸力,比罗网还难以挣脱。
章鱼腕足上的圆孔叫吸盘,当它用某一条腕足上的吸盘吸到猎物时,先轻轻缠住一拽,其余几条腕足就会迅速缠上去,把一千多个吸盘吸附在猎物身上,很快,它周身抽动,牢牢吸住对方,将八条腕足间的尖尖的嘴巴伸出来,四颗白玉石般的牙齿便会像四把匕首刺入猎物,喷出含毒的唾液,注入猎物的体内,使猎物渐渐昏迷,然后,它才一口一口地从容吞吃。难怪一条与双桅船般大小的两丈多长的鲸鱼,都制服不了一条头像杯口船大小的章鱼。
章鱼的一条腕足搭在尤济水肩上时,如果尤济水有一把利剑,可以照它的头猛刺过去,然后斩断它的腕足。可是,尤济水没有剑。
章鱼的触手缠在尤济水的腿上和肩颈上,越勒越紧,章鱼的另六条触手分别从不同方向开始不动声色地伸向尤济水的头、胸、腰和双臂。
尤济水一动不动,目视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海怪。她知道,如果忍不住腿部的剧烈疼痛,周身哪怕稍微一动,章鱼就会用八条触手迅速往死里缠住她,使她不久就化为一具白骨架子。
几年的海盗生活,使龙济水养成了临乱不惊、临危不惧的习惯。对如何对付章鱼也略知一二。她的一只手悄悄在水中展成掌,掌心向上,慢慢在水中向章鱼伸去。等那条触手再一次伸过来时,尤济水用手掌托住,然后慢慢并拢五指攥住那触手一抖、一摇、一晃……
章鱼挺硬的头和所有的触手,一下子变得瘫软无力,喷出一阵浓浓的黑汁逃走了。
龙济水缓了一口气,可是,茫茫大海,不知还有多少噬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