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从炉前四班调至白班已经两年了。也仅仅两年的时间,他就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混到了白班班长的角色。白班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护炉前出铁大沟,很多炉前工都不愿意上白班,宁可倒夜班,一是白班杂事多;二是白班领导时常出没,且主意多,一会儿要这样干,一会儿又要求那样干。怎么干都不合领导心意。等到上了夜班,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只要不出事,用最简单的方法不仅干得漂亮,而且不累人。
老鬼是夏天调来的。刚调来时走路一瘸一拐的,脚被红渣烫伤了。炉渣里含有硫磺,再加上天气炎热,脚部很不容易好彻底。老鬼就这样瘸着脚,在报到的第一天就请全班组的人到饭店去喝酒。
班组七个人,除了一个患抑郁症长期病假在家休养的张姓工友,还剩六个人。老鬼找了个偏僻的小饭店,准备了四瓶白酒。酒速行进得很快,一个小时不到酒瓶都空了。老鬼说,我今天实在是高兴,干!说着就抬头仰脖亮杯,一气呵成。有工友问道,你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脚伤快好了?
什么脚伤!是我前妻又离婚了!老鬼把“又”字拖得很长。说完一头栽进了一盘“青椒土豆丝”里。
班组工友们瞬间安静下来,不是因为对老鬼的醉倒表示担心,而是由谁来买单突然成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工友们纷纷找借口,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黎强一个人。他想等老鬼醒来后买单,但想想还是自己先买了单,买完单他又不能走。老鬼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好意思离开,万一老鬼有什么意外谁都推脱不了干系。他只好坐在板凳上,看着已经打呼噜的老鬼,口水正挂在嘴角上。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黎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用力推了推老鬼,老鬼醒了,歪歪倒倒地站起身,口齿不清地问,怎么就剩你一个人?那些狗日的呢?
黎强说,他们有事先走了。
老鬼搭着黎强的肩膀说,我看出来了,就你是兄弟。走,咱俩吃烧烤去,我请你。走!
黎强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下次吧。
老鬼说,不行。我一定要单独请你。
两个人踉踉跄跄走到附近的烧烤摊。摊前人声鼎沸,烟雾弥漫。老板见来了生意,满头大汗地招呼他俩坐下。
黎强没怎么说话,他只盼着老鬼能问“晚上那桌的账是谁替我垫付的”。但老鬼七扯八拉的说着杂事,就是不提钱的事情,而且还戴上耳机哼起了歌。黎强坐在他对面,听着老鬼哼哼唧唧反复唱着“嗯呀伊哎哦……惨白月光”,黎强仔细听着,想分辨出老鬼唱的是什么歌,可老鬼始终就跑着调唱这一句,反复不休,“嗯呀伊哎哦……惨白月光”。黎强忍无可忍说,别唱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自己唱的跟你耳朵听的一模一样吧?老鬼说,这么流行的歌曲你都听不出来?是《荷塘月色》嘛。黎强说,荷塘月色?歌词明明是“皎白月光”!要能听出你唱的是荷塘月色,都不是人。
老鬼摘下耳机说,你这话说的太不科学,说着就与黎强分完了一瓶啤酒。接着又回味了一番歌词,他说,一听这歌曲我就能联想到夏夜的荷塘,真是浪漫。黎强说,你还浪漫?你这简直就是浪费。
这时,路边一只脏兮兮的小狗突然朝老鬼叫了几声,老鬼朝它扔过去一个啤酒瓶盖,小狗立刻恶狠狠地朝他狂吠。老鬼站起身,冲着小狗跺脚。小狗见状,朝老鬼扑了一下,老鬼瞬间起身,冲着小狗就奔了过去。
黎强看着老鬼和小狗一前一后,不见了踪影。大约过了十分钟,老鬼气喘吁吁地回来了。黎强问,狗呢?老鬼说,追丢了。黎强看见老鬼的左脸颊处有擦痕,便问,出去一趟又受伤了?老鬼说,嗯,他妈的,狗没追到却被石头绊了一跤,真是旧伤未去又添新伤。
黎强倒觉得自己很受伤。他知道,今晚要让老鬼还钱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了,看来只能寄希望于明天上班时老鬼能想起来买单这件事。
想到这里,黎强站起来说,实在不能喝了,走吧走吧,回家睡觉。
老鬼得意地说,哈哈,你的酒量不行嘛。那就下次再喝。老板,算账!
老板热情地跑过来,低头数了数啤酒瓶,惊讶地说,你们两个人要了一箱冰啤酒,结果就喝了一瓶?黎强说,喝不动了,算账吧。
老鬼从口袋里掏出钱,买了单。黎强盯着他从大裤衩口袋里掏出来的钱,竟然没看见一张红色的钞票,他感到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