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的小万,电台的小曹,电视台的小夏都聚在老王那里打麻将。
老王当年搞房地产开发,被人们尊称为王总。王总的所谓开发就是到处买房买地,然后转手卖房卖地。这一买一卖的时间差没打好,老王撞上房地产降温,价值上千万元的房子套在手上,老王一夜间变成了穷光蛋。在南岛,像老王这样传奇地在富翁和穷光蛋之间变来变去的人不在少数,这就是后来人们总结的男人“四大失败”:炒房炒成房东,炒股炒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练功练了法轮功。
老王还叫王总的时候,三位记者没少帮忙摇旗呐喊,王总也慷慨仗义,用车拉着几位酒店歌厅桑拿按摩四处潇洒,虽是酒肉朋友,几年下来也有了交情。老王号称穷光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还有几处房租可以吃,所以他每日里什么也不干,白天睡觉,晚上打牌,日子倒也无忧无虑。为了联络方便,他还给哥们配了手机,以便随叫随到。
小万小曹小夏都是三十多岁,都是南岛开发初期从内地来的,三人在南岛这个小地方做记者做出了套路,再往狠里使劲也用不上,想当官,前面好几层上司挡着,猴年马月也轮不上,索性就得过且过,靠喝酒打牌挥霍过剩的精力。
晚饭多喝了几杯啤酒,四个人走马灯似的上厕所,厕所在楼梯拐角处,一层一个,不分男女。上一回厕所,几个人就骂一回老王:
“你这个傻逼,脑子进水买这种房子,上趟厕所还要去长征。”
“这里竞争还蛮激烈,昨天对面好几个人跟我抢,我一口气憋不住,差点儿尿裤子!”
“下次我们就尿在厨房里算了。”
“不行不行!”老王说,“那里烧着水呢,臭气熏天,你们还喝不喝?我说你们几个也是,放着矿泉水不喝,非学土财主,喝茶。”
说归说,他们依然看好这是个理想的据点。这是当年南岛老百姓专门盖了租给内地人的三层小楼房。每单元两房一厅一厨,几件桌椅、沙发,两张木板床,一套煤气灶,完全是本地人的居家布置,简陋但方便。三层楼空着一层半,一楼住着房东,二楼卖出去了但没人住,厕所的锁已经锈作一团。三楼一半归老王,一半归房东,房东那一半刚租给了几个贵州来的坐台小姐,昼伏夜出,与老王步调一致,也就相安无事。这个地方独立而安静,不怕扰民,不怕抓赌,老婆也鞭长莫及。到一家“断腿”(输光),老王便开车挨个送到家,最后才回自己海边的别墅。
摸着牌,小曹问:“小万,今天的稿子没问题吧?”
小万说:“谁知道,还没想呢。一个小饺子馆!小曹你以后别给我们揽这种活了,两百块钱,还费尽心机。”
小夏说:“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小万,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拉一个挣钱多又不费心机的活看看。两百块钱就是大红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饥荒年哪!”
“是啊,我还得过妇联的红包——三十!说是车马费。”小曹说,“就看你了,小万,我那里没问题。电视台发不了,这我已经给老板说明了,他说有摄像机晃两晃也可以,搞搞气氛。”
小万说:“小夏可以发《晚间新闻》嘛,找个角度,什么东北饺子落户南岛之类。”
小夏说:“报纸可以信口胡说,反正不去现场,动不动就‘据了解’‘据观察’,电视人家要看图像,图像一出——一百平米的小饭馆——真损!还不如不出呢!原来四野有一批人南下到南岛,他们吃饺子,当地人也都学会了。报纸可以厚着脸皮说‘东北饺子千里寻亲’,我这样一说,好了,我要扛机下乡拍三天。两百块钱,值吗?”
老王一拍桌子,说:“东北饺子千里寻亲——好,这个题目就很好啊!”
这一下大家都很高兴,说今天的稿子出来了。又说,老王很懂新闻啊,可以去开个传媒公司什么的。不过现在的形势搞民间传媒公司不太可能,搞了也是夹缝中求生存,自讨苦吃。不过可以变通一下,搞搞什么承包性质的栏目,像小万他们的周末版。
小万说:“今天我们那里来了两个应聘的妞,一个湖南的,一个四川的。”
“漂亮吗?”小曹小夏老王一起问。
“干嘛干嘛?”小万扫他们一眼,说:“一群色狼!”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漂不漂亮我还真没注意,又不归我拍板。”
“那一定不怎样,要漂亮还用你去注意?她自己就印在你眼睛里了。老范定了谁?”
“湖南那个。湖南那个文章写得不怎样,版画得真是漂亮,我们报社绝对没人画得出。”
“真的假的?她原来是干什么的?”
“文化馆编简报,好像自己也写点东西。”
“不会是找了什么枪手吧?”小夏笑嘻嘻地说,“我来电视台应聘时就借了人家一盘带子,说是自己做的节目。我找人把后面的字幕一换:制片人、编导、摄像全是我,一下就把他们镇了。可那时我连摄像机是什么样都没见过!”
小万想了想,说:“这也可能。但是她白费工夫啊,老范留下那篇酸文章,版子——毙了。”
哈哈哈哈,几个人一齐怪笑。
“四川那个老范也想要,那真是个神人,”小万接着说,“能耐!自告奋勇要给我们拉广告。我怀疑她是不是有内线,上岛两天把我们的底抄得清清楚楚。老范说我们还真缺一个打得开的人,可惜她只有中专文凭,章总那里不知道通不通得过。”
几个人都有点奇怪,说:“你们周末部不是谢书记搞的吗?怎么章总还要插一杠子?”
小万说:“周末部一成立,谢书记的使命就完成了,业务还是归章总管啊。我们这一弄,广告部就很紧张,怕我们分了他们的蛋糕,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广告部是章总的。”
老王说:“我看你们那老范有点面,小万你出来跟他干有点风险。”
“不出来就呆在要闻部,天天跟着领导屁股后面颠,动不动就要审稿,写了几年,没一句是自己的话,烦!”
小万说着就去上厕所,一开门,对面房间也出来一个女子,只穿一条三角裤衩,光着两条白腿,一溜小跑。小万缩进来,又骂老王:“我说两百块钱的红包怎么就没了,夹泡尿还能不输?谁经得起这般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小万码着牌,耳朵兼顾外面的动静,听得对面碰地一声门响,小万站起来就走。
小万终于尿完,一拉厕所门,一个黑衣女子立在外面,吓了他一跳。小万紧跑几步,回到桌边,还觉得头皮发紧。
“几点了?”小万问。
“尿也尿了,着什么急?”小曹说,“今天还早呢,刚两点。”
凌晨两点,小万输光了晚上得的两百块钱红包和三百块钱稿费,四人嘻嘻哈哈往外走,刚出来,对面的房门忽然无声打开,一个黑衣女子直视过来,青灰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四个人坐在车内,摇下车窗,任清凉的海风吹进来,老王的蓝鸟车缓缓在南岛市区穿行,如一只轻盈低飞的海鸥。此时的内地,已是隆冬季节,过海便是另一重天地,唯有在南岛生活的人可以衣着如翳,肆意舒展每一寸肌肤。感受到这点,四个男人就牢骚全无,都以在南岛拥有一寸之地而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