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洲语出惊人,这袭话说得唐笑笑与陈可愿为之一怔,默然半晌,陈可愿道:“蒋兄,你这一计,是否成竹在胸?”
蒋洲道:“此计还需得到胡大人同意,方能实施!”
陈可愿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眉心微蹙,道:“这汪植如今躲在岑港倭营,要诱之出来实属困难,你心中可有何盘算?我俩洗耳恭听!”
蒋洲眼神诡黠的笑道:“以情诱之,以利诱之!”
陈可愿点头附和,道:“好计……好计!”
唐笑笑不明其意,问道:“两位葫芦里倒底买的是何药。请直言相告!”
两人同时“哈哈”笑了起来,陈可愿道:“唐兄弟,你有所不知。汪植平生为人以利为先,我们此次前去,先利诱之,朝廷本有诏安之意,只要能许他一个正三品大员,有实权的官做做,他必为所动。何况任何人都不愿意一辈子为匪为賊。有此机会,我想他也不会错失良机!”
蒋洲补充道:“汪植这人,极重孝道!咱们只要把他的老母与家眷接到杭州府中,善待他的家人,这消息必会传给他!他觉得朝廷有如此诚意,怎会不动心?只要他出营来谈,不管成功与否,便休想再回去。”
唐笑笑望着这两人,暗自心惊,心想:“这两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手段却毒辣得狠。”他沉吟片刻,道:“计是好计,只是有欠光明正大,未免太卑劣了点。”
蒋洲看了他眼,淡淡一笑,道:“唐兄弟,你心存良善,咱俩都明白。但你想想,此计虽欠光明,确有实效。只要静海帮群龙无首,汪植伏法,那些帮众必会不战自溃。也可减少我大明将士阵前伤亡。牺牲他一人,却救我万民于水火。此事何乐而不为!”
唐笑笑暗道:“这两人确实能说善道,这样一说,便冠冕堂皇了。”他忽的想起了唐傲,心中还有担忧,道:“两位可知,汪植还有一子,目前也在静海帮!”
“喔!……他尚有一子?倒未曾听说过?”两人止住笑意,面色微变,齐声惊道。
唐笑笑道:“汪植独子唐傲,不……应该叫汪傲,与我确是同门师兄弟。这人武功超绝,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恐难对付!”
蒋洲两人闻言,惊了又惊。齐声问道:“唐兄弟,汪傲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们说说。”
唐笑笑便把在唐门受冤,在寿宁遭汪傲追杀,以及静海帮与严世藩的勾结等种种事情都与两人一一道来。两人听完唐笑笑的经历,暗自惊心,都为他的遭遇感到愤懑与同情。
蒋洲摇头叹息一声,道:“唐兄弟,你这际遇确实传奇。相信老天爷终有天会让你沉冤昭雪。不过你在寿宁之时,怎可将汪傲放虎归山,未免太妇人之仁。唉…以后,即使汪植死了,恐怕这汪傲也能覆雨翻云,估计便是第二个汪植!”
陈可愿道:“不错,他的心智与武功犹胜其父。而且我看如今静海帮想必也是这位少帮主在把持!”
唐笑笑不忿的道:“我此生最大的劲敌估计就是他了。在寿宁,我放他一马,是念及同门情谊,想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如若他再不悔改,继续助纣为虐,下次见面,我绝不容情!”
蒋洲道:“汪傲既然认识你,你此去静海帮风险甚大。你心中可有何绸缪?”
唐笑笑心里似乎早有盘算,眼神淡定,言语间不慌不忙,道:“这正是我今夜来求两位先生的事情。我可用朝廷的特使身份随两位前去见汪植,料那汪傲也不敢与我为难!”
两人沉吟片刻,陈可愿道:“唯今之计,也只好如此办了。只是这船上的卫次郎如何敷衍?”
蒋洲展颜一笑,道:“无妨,只要到港!我俩三言两语,将他打发回去便是……”
唐笑笑闻言,心中欣喜,抱拳施礼,道:“小弟多谢两位先生了…”
蒋州望着唐笑笑半晌,又道:“唐兄弟,你去静海帮还有些别的事情吧?”
唐笑笑猛然一惊,道:“先生如何得知?”
蒋洲含笑不语,眼神柔和的盯着他,等待他的解释。唐笑笑心中被盯得“扑通”直跳,略显尴尬,面上一红,道:“实不相瞒,我有位挚友如今身陷静海帮!我正在设法营救。这是我的私事,所以未曾告知两位!请见谅。”
陈可愿见他面红耳赤,笑道:“贵友必是位绝美佳人!”
唐笑笑惊疑地望着两人,道:“两位先生可真是神人,什么都瞒不过两位。”
陈可愿道:“哈哈…能令兄弟甘冒奇险去营救的不是知己便是红颜。你初涉江湖,何来知己,我猜必是红颜了。”两人打趣了他一番,时间已快二更了,蒋洲怕惊动船上的倭人,便催促唐笑笑返回住舱。
海舟南行两日,已经接近岑港附近。海域中隐隐浮现出绵绵大小不一的岛屿,几人站在甲板上,望着远处的舟山群岛,心情激动不已,却是各有感怀。
雷灵儿控制不了自己,“哇”的哭了出来,喜极而泣,哽咽道:“笑哥,终于回来了!我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唐笑笑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笑道:“傻丫头,这一路确如梦境!辛苦你了…”
陈可愿将发髻解散,披发而立,眼中热泪盈盈,他将双手张开,如同着了魔般的高声呼道:“大明…我们回来了!”
蒋洲也是伤感满怀,这一年多来,两人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历经磨难,现在终于返乡,换做旁人,已是无法体会他俩此刻的心情。
第二日到达岑港港湾,这里由于战事的侵袭,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花似锦。偌大的港湾,人迹全无,只有几艘残破不堪的渔船漂流在海港内,略显凄凉…
海船靠港停留片刻,卫次郎命人将海船打上跳板,众人跨步登岸。
蒋洲向陈可愿使了个眼色,陈可愿当即会意,神色不变,走到卫次郎身边。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忙递给卫次郎,笑道:“大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卫次郎也不推辞,打开锦盒,见是一颗玉珠般夜明珠,神情大喜,道:“先生,这也太客气了。”
蒋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大人,这一路护送我等归来,辛苦万分。小小意思而已,还望大人笑纳!”
陈可愿道:“大人,明土已至!我等不敢再烦劳大人。接下去的事情,我俩自有办法处理。大人在织田将军处,公务繁忙。我等不敢再烦劳,便就此拜别!”
卫次郎讪讪道:“两位不要我作陪去静海帮了?”
蒋洲见他面现不悦,笑道:“大人,您误会了!这里已无危险,无论是遇上明军,还是遇上静海帮的帮众。我俩都是特使,谁也不敢拿咱们怎么样?何况还有宫崎先生一同前去。我们也不好意思再让您辛苦劳累。您只管回航向织田将军覆命便是。请您替咱们感谢他的盛情招待。有机会,我们再去东瀛拜会将军!”
卫次郎听完这一席话,心头不悦顿消,想想也有道理。既然人家不愿意,自己何必再去趟静海帮这摊浑水。他乐得轻松,道:“以后辛苦宫崎君,去送送两位先生!卫次郎就此告辞…”说完,他交代了几句,便返回海船,命人起航回程。四人望着海船渐渐变小,才举步朝岑港走去…
唐笑笑问道:“两位,咱们是先回大营,还是直接去倭营?”
江洲沉思半晌,神情淡然,道:“先去静海帮吧!等我们了解汪植的意思,再回大营与胡大人商议。”
唐笑笑颌首,他看了看周围环境,西边山高势险,心下已知西去便是倭营。转身朝雷灵儿道:“灵儿,此地往东,应是明军大营。你先行回大营,找你虎哥报个平安…”
雷灵儿神情一变,小嘴撅起,道:“不行,我要与你同去!”
唐笑笑厉声喝叱:“你怎如此任性?我陪两位先生同去,自有要事待办。咱们失踪这么久,胡大人、虎子等人必定挂念,你回去报个信。我这有封信是写给胡大人的,你帮我交给他!”说完,便将信递给了雷灵儿…
雷灵儿还待多言,唐笑笑虎目圆睁,唬道:“此信关系到我们三人生死,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
雷灵儿闻言,也不再任性了,道:“我去大营。你自己小心行事。”唐笑笑怒意顿消,又柔声安慰她,叮嘱了几句,雷灵儿展开身形,往东寻觅着岑港大营而去。
唐笑笑三人便朝西而行,一路行来,所见之处,景致凄凉,附近的村落都早已被战火焚灭,遍地残砖碎瓦依旧泛着刺目的红光。更近的地方,连碎瓦也没有,有的只是遍地尸骸枕籍。这里有的是暴力与血腥…唐笑笑才真正体会到这就是战场。
三人行至岑港的沩山山底,便见山坳处寨墙高筑,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竹篱与沙土混成的寨墙。墙上旌旗林立,充斥着浓浓的杀伐之气。这里似乎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风来草偃,遍地尸横遍野,鲜血淋漓…血色,触目惊心…而被血色染透的泥土,却透出浓重的腥甜之气,让人几欲呕吐。
蒋洲与陈可愿眉头紧锁,面色骇然,他俩好似也是第一次见到血腥的战场,蒋洲摇头叹道:“这可真是烟冥露重霜风号,声悲色惨侵征袍。惨烈之至…”
陈可愿道:“唉…此处满地都是鬼哭天阴之气,着实让人恐惧。但愿此行,能说服汪植潘然悔悟,立止干戈。”
三人正自感叹之时,十余名甲胄鲜明,持刀挎剑的倭兵迎面而来。为首的倭人,面相狰狞,满身染血,那长相犹如茹毛噬血的怪物,龇牙喊道:“什么人?”,随即身后的倭兵们合围而上,将三人围在中间。
蒋、陈二人见那倭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竟然怔立当场,答不出话来。唐笑笑神色倒不惊慌,抱拳用倭语答道:“大明特使蒋洲、陈可愿、唐笑笑三人,奉朝廷之命,特来拜会静海帮帮主汪植先生。烦请这位将军,通报!”
那倭人打量三人半晌,冷哼道:“刚才明军还来攻山,现在你们便来拜山,是何企图?我看八成是奸细,将他们拿下!”说完,也不待三人解释。不由分说,几名倭兵便上前将三人五花大绑。唐笑笑倒没有出手反抗,低声朝蒋、陈两人道:“两位先生勿慌,先随他们入营,再作盘算。”蒋、陈两人见他神情淡定,便松了口气。
一名小个子的倭人道:“统领,这几人如何处置?”
那为首的倭人道:“先押回寨内再说……”随即一行人押着唐笑笑三人便进了岑港倭寨。
三人一路行来,唐笑笑边走边望,直看得倒抽了口凉气。暗道:“怪不得俞大猷久攻不下,原来这地势如此奇险。四面环山,西边大山的背面靠海,明军只能在此路上实施强攻。看这地势,汪植必有密道从山中而出,直通大海。即使明军攻入大寨,这群倭人也能下海逃逸。汪植能选此地做大本营,心智谋略,实不简单。”他暗暗将四周地形默记于心,又心道:“如要剿灭此地倭贼,还得将海上封锁。不然众贼逃逸,如再卷土重来。众将士岂不白白牺牲了性命。”
众人走了片刻,方入大寨……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倭人围了上来,看着三人,叽里呱啦,嘴里不停叫嚷着。那为首的倭人怒斥一声,拨开众人,押着他们径直朝大营深处走去。又走了一会,到了倭人营房旁的地牢,便将三人关了进去。
地牢很大,阴暗而潮湿。室内阴凉中透着股尸体的腐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这里基本关押着些平民与战俘。地牢内怨声频频,鬼哭阴嚎之声,不绝于耳,犹如一座人间地狱。
蒋洲用倭语朝那统领喊道:“大人,咱们不是细作,可真是大明朝廷派来的特使,前来拜见静海帮的汪植帮主……烦请大人,通传!”
那为首的倭人上好牢锁,神情恶煞,吼道:“老实呆着……怎么处置你们,等门主回来再说。”说完,不再理会蒋、陈二人呼喊,转身而去。
蒋洲见他不理人,气得歇斯底里的不停喊叫,嘶叫片刻,人也乏力,竟一屁股瘫座在潮湿发霉的地上,苦笑叹道:“这下可完了……唉,出师未捷呀!”
陈可愿一脸愁苦,道:“关在此处,看来我等凶多吉少了……”
唐笑笑倒是很淡定,并不像蒋、陈两人般惊慌失措,笑道:“两位勿慌,我看没有那么糟糕。他不是说等门主回来,再发落吗?我看那门主应是静海帮的人,一切等他来了再说吧?”
“唉……但愿如你所言!”两人对望了一眼,心中兀自无计可施,不竟摇头长叹。
三人在黑暗的地牢中等了两日。无食无水,唐笑笑倒还撑得住,他用长生决作息吐纳,竟发生了神奇的功效。不仅毫无倦意,也无饥饿之感,反而顿觉周身真力充沛,精神焕发。蒋、陈二人确是饿得头昏眼花,连站都站不起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一行人举起火把,步了进来。暗黑中,为首那人身材魁梧,走近三人,冷然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何事?”说完,眼神冷冷地打量着三人,只听他“咦……”了一声,阴桀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是你这臭小子……”
唐笑笑一听这声音,便知来者身份,苦笑道:“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