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英格尔夫在远离西海岸的地方居住了下来。选择这个地方,一方面是为了怀念他的兄弟莱夫,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一带的地下水温高达180℃以上,高压将水蒸气喷射出地表,浓雾弥漫天空,混合着从间歇温泉和沸腾的硫黄水中冒出来的蒸气。比之于荒凉的四周环境,这里更适宜居住。
英格尔夫将这里称之为“雷克雅默克”,意即蒸气之港。我们对这个名字一点儿也不陌生,这里正是今天冰岛的首都。
对于欧洲人来说,维京人多了一个栖身之地。对于世界来说,版图上又多了一个国家。似乎全部意义就在于此,但是我们知道,这一切实际上意味着一个新的开端,在年轻的维京人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好战嗜血的旺盛精力,如果这些精力得不到释放的话,那未必是一件好事。
流放者与冒险家继续向西远航,欧洲意识到,他们也必须要加快对这些好战者的征服工作,如果欧洲人不能够抢在维京人征服欧洲之前完成这项工作的话,欧洲人将会失去世界。
【从驯服到抵抗】
无论是挪威人,丹麦人,抑或是瑞典人,维京海盗在他们的征掠进程中并没有明确的目标,不列颠、冰岛、爱尔兰、英格兰、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等领土,只要他们的龙头船所至,就都被他们视为自己的所属疆域。海洋就是他们的原野,他们是这片天然草场的自由牧人,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人,对此从未曾有过疑问。
但有时候情形也不尽类同,如公元885年,由首领西格弗雷德率领着一支3万人之众的海盗兵团,于拂晓时分突然抵临巴黎城下。当时法国的执政者是“胖子查理”——他是秃头查理的儿子,一个庸庸碌碌的国王,法国人民对他说不出来的失望,所以为了恢复自己在臣民面前的自信,胖子查理统率大军远征意大利。这时候城中只有主教约斯兰和贵族纽斯特里亚伯爵,留下来守护巴黎都城的卫兵也只不过200人,与仅巨船就有七百余艘,狂战士3万人之众的海盗兵团相比,完全不是在一个数量等级上。
但是法国人却是生来具有着强烈的荣誉感,明摆着,如果不是他们的国王胖子查理太过于无能的话,或许他们一生中也遇不到通过浴血捍卫自己的国都这样最能够体现出他们的荣誉与尊严的事情了。所以当巴黎人早晨起床看到塞纳河畔里挤得密密麻麻的海盗船桅杆时,他们甚至表现得比发现城中守军不过200人的海盗还要兴奋。
仿佛得到一个无声的号令,所有的巴黎人,不分老幼,全部行动了起来,他们涌向教堂和城墙,发誓要以自己的鲜血守护他们的国都,只要巴黎城中尚存一人,就决不允许海盗踏入城中半步。为了表明此战一往无前的决心,他们将巴黎前主教圣杰梅的心脏和骨骸摆放在堡垒周围,上帝知道,他们的决心是不会更改的。
巴黎人的冲动让海盗们困惑已极。
首领西格弗雷德无法理解这些平民的无知与冲动,他们有着数量超过3万的狂战士,他们中许多人的名字都曾令整个欧洲大陆闻风丧胆,但是在这里,在巴黎,狂战士的尊严与荣誉遭到了蔑视,这让他们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一种愤怒,更多的则是一种屈辱与沮丧。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极度的委屈。
西格弗雷德真的是非常的委屈,上帝证明,他对巴黎人是充满了友爱的,他此来并不想伤害这些人,只想“筹集”到足够的物资,然后起程前往法国的乡村度假。众所周知,法国南部的气候适宜,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景色优美,与海盗的故乡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法国人有理由热爱他们的土地,但是维京人也同样,甚而至于,维京人远比法国人更热爱这些,因为他们不在这里,所以他们希望自己留在这里。
如果维京人想实现他们的梦想,进入法国的乡村,卢瓦尔河和塞纳河就是他们的必由之路。
而巴黎在这里。
阻拦住了海盗们的去路。
除非,巴黎人自己明智地放弃。
又或者,让狂战士们踏着巴黎民众的鲜血和尸体走过去。
西格弗雷德不希望选择第二个方案,那样做对他的良心来说是一种残忍的折磨,他只是一个善良的海盗而已,真诚地希望巴黎人能够不要再这样折磨他了。于是他请来了巴黎教会的守护者约斯兰院长,对他说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求求你们把眼睛睁大一些吧,你们城中只有200名战斗人员,而我们拥有3万,难道你们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来到这里,只是想得到我们必须得到的,请千万不要逼迫我们大开杀戒。
约斯兰主教告诉西格弗雷德:巴黎人是不会屈服的,任何时候也不会,这就是他要告诉这些维京人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西格弗雷德忧伤地叹息了一声,说道:“那好吧,上帝知道,我们维京人是多么地热爱生命与和平啊,让我们再退一步吧,在这里我向你们提出正式的请求,请允许我们通过到上游去,我们对巴黎不怀丝毫的敌意,来到这里只是路过而已。”
约斯兰主教回答道:“你们的请求被驳回了,在法兰西土地的任何地方,你们都是不受欢迎的人,你们不仅不能通过,而且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
对于巴黎人的冥顽不化,西格弗雷德表示了最大程度的遗憾:“好吧,既然你们是无视我们的尊严与荣誉,那么我们只能接受这一挑战。拂晓时分你们会听到响箭划破天际的声音,从那时候开始,直到我们踏着巴黎人的鲜血通过这里,战斗才会终止。”
战斗开始了。
随着海盗们的桅船上方一声响箭划破天际,数万名狂战士蜂拥而至,他们手持弓箭、长矛、利斧、投石器等攻城器械,将巴黎城围得水泄不通。巴黎城上守护的军民们在连天的嘶喊声中,将形形色色可以挪动的物体向着海盗们投掷过去。丹麦维京人以他们特有的悍勇猛扑过来,用铁器撞击城墙,巴黎人却早有所备,将滚烫的沸油和燃烧着的沥青倾倒下来,北欧海盗措手不及,于一连串的痛苦嘶号声中退开。
随后海盗们再度重重围困了上来,并选择了北岸低矮的塔楼作为突破口,试图从这个薄弱环节攻破巴黎城的防御阵线。双方在这一带展开了惨烈的搏杀,塔楼上下遍布着不计其数的尸体。无论是巴黎人还是丹麦人,都被这一状况激怒了,双方都以令对方心寒的勇猛不断地填补死者留下来的缺口。塔楼上是巴黎的老幼,塔楼下则是随着海盗兵团来到这里的北欧女人,这样一场战斗无论如何也太过于残忍了。
激烈的战斗整整持续了一整天,夜晚来临的时候,巴黎城中大部分区域已经化为了火海,冲天火光照彻了天地,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他们终于了解到了自己的对手——他们在任何危难的情形下也不会退缩,丹麦人,或者是法兰西人。
海盗首领西格弗雷德向巴黎人表示了敬意——他命令海盗兵团后撤,为了攻打这座注定了无法打开的城门,他们已经浪费了过多的人力了,现在他们决定改变战术,用一道深深的壕沟将巴黎这座孤城团团围困起来。
战争陷入了艰难的僵持状态。
时间持续了整整一年。
巴黎陷入了绝境之中,由于城中死难军民的大量尸体无法及时性处理,结果导致了瘟疫流行,而城外的海盗却只留下少量的兵力继续对巴黎进行围困,海盗的主力兵团则趁机进入塞纳河与卢瓦尔河,他们的日子过得倒是舒适惬意,富饶的法国乡村让他们流连忘返。
危急之际,城中的贵族首领奥多伯爵冒死越过城墙,赶赴意大利向他们的胖子国王求救。关于这位受人尊敬的伯爵此次求救之行,在法兰西有许多激动人心的传说。可以确信的是,奥多伯爵在路上确曾遭遇过维京人的追兵,一半是靠了运气,另一半则是仰仗了伯爵本人的高贵品德,因为他在守卫巴黎时表现得如此的英勇,即使是他的敌人也不忍心毁掉这位伯爵的尊严与成就,所以奥多伯爵平安地抵达了意大利,向他们的国王发出了求救。
奥多伯爵从此成为了巴黎人的英雄与不朽传说,但是他们的国王,胖子查理——更适合些的称呼是查理三世,却把他的戏给演砸了。
胖子查理带着法国大军昼夜兼程地赶回来,于巴黎城外和丹麦人展开了血战。如他的前任一样,这位国王的能力和地位遭遇到了北欧海盗的强力挑战,将他无法取胜的原因归结于他过于肥胖,这明显缺乏病理学的依据。但是,胖子查理表现得非常令人失望,让包括了北欧海盗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可名状。
眼见他无法赶走丹麦人,胖子查理决定向维京海盗献出700磅黄金作为送别礼,请丹麦人自己离开。丹麦人接受了这一提议,但却认为胖子查理的选择无异于是对那些浴血保护巴黎的军民的亵渎。
当然,巴黎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胖子查理失去了他所有的支持者,因此而下台。英雄奥多伯爵取代他成为了法兰西的新国王。但与此同时,查理曼帝国也彻底地瓦解了。
在历史上,查理三世不仅被称为“胖子查理”,同时他还是“昏庸者查理”及“傻瓜查理”,总之是不受他的人民欢迎。但是,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正是查理三世的昏庸和无能,才成就了法兰西日后的辉煌。
证明这一点并不困难,我们只要回想一下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为法国赢得荣誉的诺曼公爵,和他统率的诺曼底战士们。
他们,正是北欧海盗的后裔。
【被驯化的圣坛守护者】
“昏庸者查理”,或者是“胖子查理”,一个普普通通的国王能够拥有这么多的称号,这绝非是平白得来的。
查理三世在丹麦维京人西格弗雷德的海盗兵团面前吃了大亏,引起巴黎民众的不满,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查理三世的麻烦还远没有完结,挪威海盗罗洛给他带来的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烦恼了,那简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当时维京海盗在地域掠夺中是有着明确分工的,挪威海盗主要负责对北方岛屿的掠夺和侵占,而丹麦维京人主要是攻打法兰克王国。罗洛作为一个挪威人,按道理来说是不应该来和丹麦人争夺法兰克王国的统治权的,事实上罗洛本人也不愿意这样做,但是这样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这或许只能用宿命来解释——诺曼公爵注定了属于法兰西,无论是荣誉,还是耻辱。
罗洛虽然出身于挪威的贵族家庭,是罗格瓦尔的儿子,但是他的尊容却不是那么体面,据说他长得四肢短而粗,大腹便便,举止笨拙,模样就像只黑熊,又像是粗笨的工头一样,所以人们便称呼他为“工头罗夫”——罗夫,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挪威国王——金发王哈拉尔德——他因为向霍兰达王国的公主居达求婚遭拒,愤怒之下起兵统一了挪威。他是一个“正直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有着“强烈正义感的人”,甚至在他怀着神圣的使命感对邻近公国进行烧杀劫掠的时候,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是道德的化身,对此他从未怀疑过,在他成为了赫赫有名的金发王之后,他就更坚信这一点了。
哈拉尔德憎恨一切海盗行为——只要不是他干的,他就不喜欢。因此他提出:任何形式的劫掠都必须遵守国家的指令,否则将遭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这就是哈拉尔德的法律。而且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会允许任何人违背这条法律。
但是“工头罗夫”却不把国王的法律放在眼里,或许是他认为自己的父亲罗格瓦尔是哈拉尔德的亲信,即使他违反了法律,国王也会宽恕他吧?所以工头罗夫在海外漂泊,过了一段惊险刺激的海盗生活之后,带着大批“筹集”来的财物回国向人们炫耀。
哈拉尔德对于工头罗夫公然违抗他的命令与法律一事,非常恼火。在一次司法会议上,金发王宣布:像罗夫这样毫无人性的海盗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挪威的法律,罗夫必须要接受惩罚——驱逐出境。罗夫的母亲听到消息后亲自赶到王宫,替自己的儿子向金发王苦苦求情,但她的求情来得太迟了,出于国家的尊严,哈拉尔德不可能收回他在司法会议上的决定。
罗夫黯然离开了自己的生身故土,去他最热爱的海洋中寻找他的生活目标,他找到了一伙丹麦维京海盗,他们热情地欢迎罗夫的到来,从此他就跟着这伙海盗乘坐着龙头船,出没于苏格兰、英格兰、佛兰德和法国等地的海域,20年后,他终于成为了大名鼎鼎的罗洛。
他的手下有几十万人,超过了当时许多国家的陆军总人数,这些海盗多数都是丹麦人,但是这些丹麦人却相信,挪威人罗洛会把他们的生活希望带给他们。
罗洛没有辜负丹麦人的期待。
公元885年11月,他在法兰克福称帝。
法兰西国王胖子查理对这个带着丹麦人却来到他的国境中称帝的挪威人非常恼火,更恼火的是罗洛带着他的丹麦追随者在法国沿海不停地骚扰掠夺。于是胖子查理拖着自己肥胖的身躯,忍受着心血管疾病的困扰,骑上战马统率法兰克大军追至夏尔特尔,想把罗洛赶走。
上一次是在挪威,罗洛被金发王哈拉尔德赶走了。但是这一次,胖子查理的努力却不会有任何效果了,罗洛决不会允许任何人随意地驱赶他了,他受够了。
双方展开了拉锯战,罗洛是个经验丰富的战士——他手下的战士也和他一样抱着强烈的信念,他们喜欢这里,他们永远也不会离开这里。
就是这样。
长期的战争让胖子查理心力交瘁,他是一个亟待治疗的肥胖症患者,这种乏味的征战对他来说简直是比地狱里的炼火还要痛苦的折磨。
而且,胖子查理还是一个宽厚温和的人。
所以他决定妥协。
胖子查理伸出的橄榄枝对于罗洛来说是难以抵御的诱惑。
和平!
上帝作证,罗洛是一个真诚的热爱和平的人,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不惜改信基督。
维京人终于成功地把他们的尊严、荣誉以及冒险精神注入了法兰西的灵魂之中——或者说,强大的基督教义以它那潜移默化的神圣感召力,终于成功地将这只来自于蛮荒冰界的喷火巨兽驯化成为圣坛下的忠诚守护者。
胖子查理宽容地承认罗洛从此成为他的封臣,允许其占有部分疆土,并把纽斯特里亚的部分地区——如果说到诺曼底,或许我们更会熟悉这个名字——同时授予罗洛诺曼底公爵的称号。从此,斯堪的纳维亚人在这里获得了合法的居住权利,而作为交换条件以回报胖子查理的宽容,罗洛及其他手下的几十万丹麦维京人从此发誓信奉基督,采用法语,放弃其海上的不轨行为,其军队也将改为法兰克式的骑兵作战方式。
从此,这些名声不雅的维京海盗正式成为了诺曼底人,成为了耶稣旗帜下的圣骑士——此后我们会经常听到他们的名字,他们那些激动人心的传说构成了法兰西传奇的重要部分——所有的骑士们得到了他们的国王送给他们的武器和马匹,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开海洋,相反,他们把法兰西这个民族带向了行将到来的海洋文明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