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老板走上两步,拱手施礼:“八少爷,想不到时隔两年,少爷的风采更加耀眼!”
那萧天放懒在椅子上,根本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只是用眼角瞟了他一眼,连哼都没哼一声。
曹老板脸色变得极为难堪,那柳总管见此景急忙替他引见:“少爷,这位是……”
“常州锦记的曹老板。”萧天放冷冷地打断他的话,挪挪屁股总算坐正了身子,目光逐一扫过几人。虽然只是两道目光,可是黄老板等人却觉得如芒在背,不由自主地一阵发慌。
“黄老板、李老板、严老板、还有无锡的杨老板。”他随着目光一一点出几人的身份:“常湖五位最大的米商全聚齐了,难得难得啊!”他话说得不快,但教人觉得他所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象一把锋利的匕首和着他话语中暗藏的讥讽意味叫人听得浑身寒毛直竖,好象有许多小虫子从寒毛孔里往里钻。
黄老板干咳了两声,强打笑容正要走上前答话,却见萧天放猛地把脸一沉,扭头朝那柳总管冷斥到:“柳成荫,方家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为方家做事的!”这话严厉冷峻,虽不是对黄老板说的,可是却搞得黄老板难堪之至,一句话欲吐未吐卡在喉咙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脸上的笑也僵硬得几乎一碰就碎。
那柳总管柳成荫的涵养也着实了得,面对他的无礼斥问,神色仍是不卑不亢,回道:“回少爷,属下只是照老爷的意思办事。”
萧天放冷笑道:“哼,少拿我爹来做挡箭牌!你平日里阳奉阴违,只会阿谀奉承讨好我爹,别以为你做的那些好事别人不知道,一石米提二分,这也是我爹的意思吗?”
“是。”柳成****属下自然不敢擅做主张。”
萧天放侧目而视,身体在椅子上前后摇晃着,轻篾地笑道:“我爹整日夸你如何精明,如何能干,却原来只会遵照我爹的意思行事,看来你也没什么建树吗!天底下这样精明强干的人才那可是遍地都是了。”
柳成荫谦逊地道:“属下本末之技得老爷栽培赏识自是倍感汗颜。属下只是为老爷鞍前马下跑跑腿,算算账,不敢自称人才。”
萧天放翘着二郎腿,搭着眼皮盯着晃动的脚尖,懒懒地道:“好啊。既然柳总管说到算账了,那咱们今日就好好算算账。”说完抬手朝身后的那少年勾勾手指。
那少年就从袖子里掏出一本账本,掀开几页,朗声念到:“八月十七,庆记购入大米三万石,每石二钱八分;八月二十五,购入五万石,每石二钱七分五;九月初一,购入十万石,每石四钱。李记,八月十七,购入二万石,每石二钱八分;八月二十九,购入五万石,每石四钱。德生庄八月十六,购入三万石,每石二钱七分五,八月二十一,购入三万石,每石二钱八分;九月初二,购入十万石,每石四钱……”
听着那少年一笔笔读出他们交易的日期、数目、价钱,黄老板等人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神色忐忑。他们不知道萧天放是如何得到他们近半个月来交易的详细情况,虽然并不每一笔都记录在案,但简简单单几笔就已经能说明事情了。
萧天放看着几个神情狼狈的富商老板,嘴角的讥嘲更深了,他摆手制止那少年再读下去,然而才道:“我明白几位老板在近三天为何不约而同地高价大量收购大米,甚至是不惜赔本赚吆喝也甘愿,几位不过是想趁此次盛记为朝廷采办军粮之便借机哄抬米价,胁迫永盛抬高米价,为日后长远之计打算,各位,算盘打得好精啊!”
“八……少爷,这话从何说起?”黄老板结结巴巴地道:“咱也不知道八少爷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咱们可是从来没做过这些交易。”
“是啊。”“就是。”“子虚乌有!”其他人也随声附和。
萧天放冷笑道:“没有?各位的意思是说,我兄弟手里拿的这本账是假的?”
“是假的!”黄老板等人异口同声地说。
“噢?这账是假的?”萧天放道:“那这些总不会是假的吧?”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叠银票“啪”地摔在桌上,足足有三、四十张。
“兴盛钱庄开出的每张一千两的银票,这里是四万五千两。”他随手一推,那叠银票就斜铺开来,他接着说:“这上面的转账押花错不了吧?”
几人放眼望去,那些银票上盖着他们各家印章。他们又惊又骇,目瞪口呆。
萧天放又道:“各位难道还想不通为何八月二十九之后,原本一直给你们供米的商贩们一下子就给你们每石涨了那么多吗?”
黄老板等人突然恍然大悟,瞪大眼看着他。
萧天放冷冷道:“各位难道以为我来苏州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吗?这三天我已经跑遍了常湖周围,把你们的底细全都摸得一清二楚,就连几位的粮食储存之处也了如指掌。这三天来,几位收购的大米怕是要把粮仓的房顶也掀开了吧。”忽然他神色一凛:“自古囤积居奇可是重罪,你们不惜倾家荡产也要行险赌上一赌,看中的不就是这次的机会吗?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饵而不见钩。你们的算盘就是打得太精,居然忘了自古以来被囤货吞掉的人数不胜数。人同此心,”说着他拿起那叠银票冲几人晃了晃,又道:“所以那些商贩他们乐得分我五分的利也愿意跟我合作。”听到这里黄老板等人额头上已经冷汗潸潸,可是萧天放还没有说完:“倘若永盛把事做绝的话,今日也轮不到你们坐在这里跟我们谈价钱!”说完,他重重把那叠银票摔在桌子上,噗啦啦散了一大片,冷峻的目光扫过黄老板等人。
黄老板几人早已冷汗直流地瘫在椅子里面无人色。
萧天放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的样子,暗自冷笑,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在椅子里调了调身子,右手轻托着面颊,食指轻轻点着太阳穴,双眼的余光扫着几人。过了一会儿,似乎他看够了几个人的丑态,这才又不紧不慢地说:“不过呢,你们可以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一,你们把这些银票都拿回去,三天内照原价交齐五十万石大米,以后大家还是一样做生意。二,你们可以去找瑞鑫,让他收购你们手里的那些积货,无论你们卖四钱五,还是四钱八都跟永盛没有关系,以后呢,大家就路归路,桥归桥,各不相干。不过你们也该清楚,瑞鑫近两年虽然势头强劲,可是毕竟根基尚浅,你们就算舍永盛而就瑞鑫,也不见得他们真就收下你们的货了,就算能收只怕到时候价钱也不是你们说了算。”说着,他站起身,弹弹了衣服的摺皱,最后抛下一句狠话:“我把丑话说在头里,以方家的实力,永盛想在常湖寻找新的合作人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一次只算是个警告,你们自己掂量吧。”然后他朝身后那少年一摆手:“秦川,走。”就如同他突然而至一样,没有留下一句多余的话扬长而去。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相信柳成荫明白该怎么做。
“少爷,就这么便宜那帮家伙了?”以秦川对萧天放的了解,今天少爷仅仅只是小试牛刀,所以在走下楼梯时,他忍不住问。
萧天放冷哼了声:“他们毕竟跟永盛合作多年,我今天若真把事情做绝,回去少不了爹又要说长道短。这回就饶了他们一次,不过这剂药也够他们喝的了。”
“倘若他们真的跑去跟瑞鑫合作怎么办?咱们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筹集五十万石军粮也非易事。”秦川不无担忧地道。
“他们不会!”萧天放胸有成竹地道:“如果他们真想跟瑞鑫合作,就不会约咱们见面了。他们心里清楚,瑞鑫的实力与永盛比起来还是相去太远。他们今天虽然摆下了赌局,可是他们并不想冒险。”
“赌局?”秦川苦笑一声:“其实咱们今天也是一场豪赌。”
“我手里有筹码,我怕什么?”萧天放得意地轻笑,忽又一事上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天的事也给咱们提了个醒,永盛和他们合作的时间越长,受的钳制就越大,我们已经慢慢钻进了自己编的套子里,若不及早想出路,迟早会被套牢,让人牵着鼻子走。”
“少爷的意思是……”秦川道:“另寻合作人?”
“不错,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反制他们,让他们听从我们的摆布。”萧天放道:“这事以后你多留些心。”
“是。”秦川应到,又问:“那柳成荫呢?”
“他?”萧天放冷哼:“别有用心、难堪重任,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清出方家。”
“可是老爷对他十分赏视啊!”秦川道。
萧天放眼中射出冷冽犀利的光芒:“爹老了,方家迟早是我的!”
他们说着,已经来到大街上。秦川把话头一转,道:“少爷,我师兄早在狮子林的见山楼订下了雅座,现在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过去吗?”
“去。”萧天放点头。
秦川自门前的栓马石解下马缰绳递给他。
“狮子林离此多远?”萧天放并没接,问。
“大约四、五里路。”秦川回到。
“那就走过去吧。”萧天放说完背负双手顺着观前街东行。
秦川素知他偏好随性而为,也不再说什么,牵了两匹马跟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