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暗骂两句,也顾不上有没有害处,飞快地屏住呼吸闭上嘴把吸进口鼻中的冷水全部咽下,冰凉的感觉顿时从口腔渗入了心肺,激得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却也一时间让我镇静不少。我转头向前看了看,只见李越居然还在那儿手舞足蹈地往前游,不禁一阵火起,强忍住扁他一顿的冲动飞快地游过去想看看他到底在扑腾什么。
苦于水下不能说话,我只得游到他旁边透过护目镜恶狠狠地瞪着他,可没想到他却满不在乎,仍旧只是眨了眨眼睛,扭着身子示意我往前。我心里暗想:你大爷的就是再往前也得看着点地方,不能踩着我的脸借力。
可这句话明显没法跟他比画,所以到最后我也只能无奈地冲他摆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脸,然而李越却根本不拿正眼看我,一见我伸手,连忙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抓过去往他腰上摸。
这一摸不要紧,手上传来的疙疙瘩瘩的粗糙感顿时就吓了我一跳。
难不成这么背的地方也有水蛭?我心里一激灵,连忙把手中的灯晃过去。只见一片昏暗中李越后腰上的潜水衣已经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扯破了,此时正有三五个淡黄色的像是小鱼一样的东西挂在上面,不时地还会从其中飘出几缕暗红色的液体,看样子应该也是会吸血的。我伸手把它们打掉,抄起一个仔细看了看,发现这玩意儿除了嘴又扁又长像是鸭子的嘴以外其余都跟鱼差不多,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于是也就懒得再计较。然而还没容我回过身给李越打个没事儿的手势,突然就觉得一阵阵刺痒慢慢爬上了屁股,紧接着那感觉就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一样迅速覆盖了全身,霎时间裹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心里大惊,刚要张嘴喊叫就又被呛了一鼻子水,可是慌乱中却也没工夫让我多犹豫,只能死憋着仅剩不多的一口气狠狠地拍了拍李越的大腿,扭头再往后看时只见不计其数的鸭嘴鱼正从我们来时的墓道中涌进来,而最前面的那一团已经率先把我围在了当中!
李越一看见这么些鱼就已经蒙了,连忙拼死拽了我一把带着我向前游,不过其实这会儿我比他还急,先不论我这口气憋到现在还能撑多久,就算是我真带着氧气瓶,能供我呼吸,游不出去的话这么多鱼也得把我吸干喽!
一念及此我就更是铆足了劲儿玩儿命向前冲刺,可现在毕竟是在水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鱼更快,而每一阵剧烈的刺痒过后,必然都会伴随着大量的鲜血流出,这无疑就更刺激了身后的鱼群争先恐后地扑上来。于是我在硬挺了十几秒之后就再也游不动了,嘴角咧开的缝隙不可抑制地一点一滴渗入冰冷的潭水,估计照这趋势下去,就算是没有这拨鸭嘴鱼我待会儿也得因为缺氧淹死。
冷水让四肢逐渐变得僵硬,我在一片昏暗中机械地滑动着手臂,只觉得胸口仿佛要炸开了一般。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前头游得起劲儿的李越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瞪大的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神色!
透过模糊的双眼我看到前面的墓道在黑暗中分成了两条岔路,一条依然笔直向前,另一条却向右拐成了一个“T”字形,而此时正有一大群鸭嘴鱼如同蛇形的巨蟒一样从那个拐角蜂拥而来,与我们身后的鱼群形成了夹击之势!
我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面对着李越绝望的眼神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马上回转过来振奋地睁大了眼睛。我强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游到李越旁边,顾不得再去阻挡四周前仆后继的鱼群,用行动示意他跟着我继续向前!
摇曳的灯光冲破鱼群割开了面前的黑暗,我和李越奋力向前又游动了一米……两米……三米!仅仅不到十秒钟,整个墓道的走势就陡然向上翻转,斜斜地指向了头顶一片开阔的水面!而此时我却再也坚持不住,头脑昏昏沉沉的就要往下坠去。幸亏李越眼疾手快猛地拖住我后腰重新把我稳住,两人在群鱼的肆虐下拼出最后的力气迅速上浮,顷刻间就冲出了死亡的深潭!
“咳咳……哥!哥!你怎么样?”李越咳嗽两声,大口地喘着粗气,回过头拍着我后背焦急地问道。
“兑”门
“没……”我无力地摆摆手,刚想说没事儿就觉得一阵阵难以言状的恶心在胸口翻滚着,胀得我忍不住低下头呕出了好几口带着胃液的积水。
紧接着大量冰冷的潭水从胃里逆流而上,顺着嘴巴和鼻腔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酸麻刺冷的感觉一时间冲得人半拉脑袋都木了,只剩下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趴在李越肩膀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没事儿……快上去。”我有气无力地说。虽然现在还没什么感觉,但是想必长时间浸泡在水中的身体此时肯定已经被底下的吸血怪鱼肆虐得体无完肤了。我在李越的搀扶之下缓缓游上了前方的石阶,一踏上坚硬的地面就不由自主地两腿一软坐了下去,浑身乏力得也顾不得再去拍打身上大快朵颐的小鱼。
李越这会儿也是累得够戗,不过看样子应该还是比我强点儿,他靠在我旁边,把两个人身上挂着的鸭嘴鱼扫荡干净全部扔到了一边,只留下几条倒霉鬼放在屁股底下,整个人蜷缩着坐了下去。
“唉,也不知道有毒没毒,搞不好咱哥俩都得交待到这玩意儿嘴里。”
我斜眼看着胳膊上微微有些发痒的伤口喘着粗气说道。
要说起来这些鱼的牙口还真利,这么韧的橡胶皮都能给撕破,要是它们每一条再大那么一点,估计我跟李越就真游不上来了。
“没啥大不了的。”李越一边晃着手电筒观察四周的环境一边说,“咱们这儿经常打鱼的都见过这东西,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是……”李越口风陡然一转,拉了拉我袖子苦着脸问道,“但是哥,你看看咱怎么走?”
我见李越并没把这些鱼当回事儿,心里面也就不再顾忌它们,抬头借着灯光环顾四周,发现这还真是他奶奶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水暗洞明又一坑”。四周环绕着这汪地下水泊的,是一个高四五米、直径大概十几米的圆形山洞。在与我们相对的几个方位,都有一个同样的石阶深入水里,而在这些石阶后面的洞穴石壁上,赫然是一个个充斥着黑暗的方形拱门!
我费劲巴拉地拿起手边的探灯一个接一个地数过去,发现加上我们身后的这道,整个洞穴共有八道一模一样却通往不同方向的拱门。我揉了揉被冷水刺得发痒的鼻子,扭头看着李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你先别急着问我,反正也不能走回头路了,赶紧穿上衣服先研究研究再说。”我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潜水服,团成一团就着它随手擦了擦大腿和屁股上的血迹,强忍着寒冷的温度等身上差不多都被冻干了,才拉开背包摸出略微有些汗湿的衣服、鞋子换上。
刚才在水底的那一番挣扎耗费了两个人大量的体力,更何况这地窨子里头实在是冷得够戗,我跟李越换好衣服以后又坐在地上休息了小半个钟头,直到呼吸不是那么急促了才相互拉扯着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胳膊腿儿。我从口袋里摸出指南针来回晃着寻找方位,心里暗想估计眼前的这些门又是用八卦糊弄人的那一套,不管哪朝哪代都用,实在是没什么新意。
指南针显示的我们俩人现在所处的石阶是在东北方向,也就是八卦中“艮”的位置,我默默地给其他几道门标注了方位,回过头带着李越拾级而上,刚刚走到“艮”门前就发现我们左手边的石壁上,紧挨着“艮”门的地方,印刻着一个模糊的圆形标记。
我挥手打断了李越刚要脱口而出的“这是什么”,走上前去对着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可惜的是经年累月的侵蚀已经让后来的人看不出它本来的样子,只有一些黑黝黝的模糊的纹理还残留在石壁上,像是血液干涸后凝结成的花朵,一圈又一圈,冷冷地刻画出古老而质朴的痕迹,仿佛这道拱门的年轮。
我伸手触摸着这个奇异的圆形符号,静静感受着其中的纹路,良久才转过头对李越摆摆手:“我也想不出这是什么,先看看别的再说吧。”
可是我跟李越看了一圈才发现,除了每道门附近都会有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符号以外,这八道拱门就再也没有别的可以称之为装饰的东西了。每道门从门框到门楣,竟都像是一斧开凿出来的,打眼看上去平平整整,中规中矩。我甚至还壮着胆子走进其中一道拱门后面的甬道里瞟了几眼,却仍旧没有找到什么特别之处。
灯光在昏暗的洞穴里上下摇曳着,静静地逆时针转动了一周……两周……突然,李越猛地停下来指着石壁上某个拱门旁的符号对我说:“哥,你看这圆形的东西像不像人家唱戏的时候画的花脸?”
“嗯?”我沉吟了一下,仔细琢磨着李越所说的这个符号,慢慢地就觉得那古朴的一笔一画间果然有点戏曲脸谱的意味,“嘿,你别说,还真有点那意思。”
我点点头,左右看了看,确定了这道门的位置是“坤”,再转过头仔细研究这个符号,越看就越觉得李越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我心里踟蹰着,毕竟戏剧里的脸谱跟我们现如今的情况也不搭调啊,退一万步讲就真是有联系,可我们俩毕竟谁也不懂这玩意儿,什么生旦净末丑、蓝脸红脸白脸的看上去都是一片花花绿绿的没什么区别,我盯着面前石壁上模糊的印记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怎么样,看着是不是挺像的?”李越抬起胳膊肘撞了撞我。
“像有个屁用,就算它真是咱也不能怎么地,我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白了他一眼,“你懂么?”
李越愣了一下,紧接着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我暗叹一声,回过神来重新审视着这几道略微有些诡异的线条,目光反复在那些狰狞的纹理上游走着,一遍又一遍。
突然,我猛地一拍脑门儿惊叫道:“嗨,瞧我这脑子,这哪儿是什么花脸,分明就是八卦么!”
“啊?”
“啊什么啊,要不是被你误导那么一下子,我早想明白了。”我伸出食指在这个符号上比画着,“你看看它的结构,大致上就是一个三环套月的圆。”我着重又点了点两边,“再看这里面,左右各三道,中间被分隔开,一共六条纹路两两对应,这不就是‘坤’卦么,你再想想咱们现在是在什么位置,明白没?这么简单的事儿刚才愣被你搅和跑偏了。”
李越耸耸肩膀:“那也不能怨我啊,我又不太懂这玩意儿。再说了,你不老早就算出这几道门的位置么,还用跟这儿忙活半天数圆玩?”
“那不一样,”我对着掌心哈了口气,兴奋地搓了搓手,“早先我以为这八道门里面的生门肯定得是跟这些记号有关联的,而且没准儿生门还不止一个,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情况没那么复杂。”
“那咱……现在往哪儿走?”李越左右看看,一脸茫然地愣在我旁边。
“正西。”我带着李越按顺时针方向走到下一个门口,“八卦里‘兑’卦主水,大利西方,咱们刚才就是从水里进来的,而且整个洞穴也都依水而立,走这道门应该错不了。”我说着,特意又用探灯照了照门左边石壁上的符号,见从里到外依次是两个整圆和一道被切成两半的水波纹,正应了“兑”的卦象,于是就更加确信。
不过李越还是有点忐忑,他伸着脖子往门里面看了看,问道:“哥,你这个靠谱不?走‘兑’门就一定能对喽?”
“放心,”我紧了紧身上的背包慢慢提一口气,“应该错不了,否则的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
话还没说完我就抽着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顿时尖锐的回音在空旷的四壁间飘荡起来,仿佛一个个鬼魅的呼号,刺得人胸口不由得一阵紧缩。
我皱着眉头朝四周看去,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的东西被我的喷嚏声所惊醒,借着黑暗悄悄潜伏在了我心里一个没有被注意到的角落。
“怎么了?哥?”
“啊,没事儿,没事儿。可能是刚才在水里有点着凉。”我假借着揉鼻子的机会琢磨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想不出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到底出自哪里。“不要紧,走吧。”
我反复咀嚼着心中那点异样,跟李越一起慢慢走进了门后面的甬道。
周而复始(上)“唉,不说还真不太有感觉,被你那么一提好像我也觉得挺冷的。”
李越把手电筒夹在腋下,双手抱肩揉着肩膀,“还有刚才身上被那帮杂鱼咬的,这会儿也痒得厉害,你说那玩意儿不会真有毒吧?”他把手伸到衣服里面,不停地挠着后背。
我心不在焉地瞟了他一眼,无奈道:“我说你有谱没谱?说没事儿的是你,说有毒的还是你……”我拧了拧冷冰冰的衣服,随手在肚子上的伤口上抹了一把伸到他眼前,“瞧见没,流的血还是红的,应该没大碍。”
“哦,那倒也是。不过这底下还真冷得跟个冰窖似的。早知道就他娘的多穿点了。”李越尴尬地笑了笑,仰起脖子一个劲儿地抽着冷气。
“早知道?早知道咱还不来了呢,这黑咕隆咚地费了大半夜工夫现在才刚入门。”我打个哈哈抱怨道,“我说你别走那么快行不?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安全第一,你不知道啊?”
李越打了个哆嗦:“走得快暖和,再者说谁刚才吵吵着费了半天工夫才刚摸进门来着,我这不给你争取时间么?”
我摇摇头,抬起探灯冲他胸口晃了晃,又摆到一边:“得了,你跟我争我不跟你争,咱好歹也先看看这墓主人是什么来头,毕竟现在进了人家门,不摸摸底细心里总不踏实。”我不自觉地挠挠大腿,脑海里蓦地闪过了刚才心底的那股异样。
“得得得,听你的。”李越放慢脚步随着我往甬道两边看去。黑暗中一幅幅古老的艺术品在微弱的灯光下幽然划过,却没有给寒冷厚重的空气带来一丝波动的迹象。
通常来说,留存在地宫里的文字和图画都是以记录墓主人的生平事迹和丰功伟业为主,间或还会夹杂着一些诸如陵墓建造过程或是寄托了墓主人某种期许的神化场景,然而现在我们眼前的壁画上面,却只有一排排大同小异的铅灰色炉子。举着探灯放眼望去,此时整条甬道就如同素描画展的长廊一般,只不过诡异的是,这次绘画展览的主题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特色的八卦炉。
“我说咱哥俩儿别是闯到太上老君的阴宅里头了吧?”李越歪着脖子看了一圈,忍不住调侃道,“怎么这么多破炉子?而且明显这画画儿的水平也不行,我瞅了半天就没见有啥不一样的。”
我摇摇头没说话,把光线聚集在墙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相似的图案其实并非都完全相同。
“不对,角度不一样。”虽然知道李越看不懂,不过我还是跟他轻轻念叨了一句,而后便没再理他,自顾自地依次地扫了过去。
壁画上所画的炉子是道教用来炼丹的八卦炉,造型十分普通,质朴无华的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每一幅画的炉壁上都篆刻着代表不同含义的八卦铭文。这应该就是当初画师按照不同方位作画的结果,而现在它们也成了这些貌似相同的壁画之间唯一的区别。
除此之外,即使是缭绕在八卦炉上弥漫不息的青烟也都仿佛是被同一阵风拂过一般,纷纷飘向一个方向,惟妙惟肖得仿佛在下一秒就能透过重重黑暗,飘洒进这沉闷的甬道里。
我看着这几缕缥缈的青烟,眼神一时间不由得就有些涣散,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却还是适时地将我拉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