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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枪暗箭(1)

申述利害,战将再次救主帅;耳根发软,子兴两番起疑心。以少胜多,朱元璋智救六合;天地剧场,鲁莽汉不乏雅趣。忘却忧患,元顺帝深宫成巧匠;奢望威权,郭子兴滁州欲称王。贪口腹,张天佑贻误战机;惊元使,朱元璋巧设“空城计”。严法纪,总管威镇三军;救民女,元璋大得人心。义援德崖,朱元璋再遭谗忌;怒斥奸宄,郭子兴自知理亏。逮“狐狸”,子兴欲报旧仇;苦周旋,元璋险些丧命。

当朱元璁率部队进攻滁州时,彭大、赵君用率所部主力,攻下了守军薄弱的盱眙和泗州。

自从勾结孙德崖欲暗害郭子兴,由于受到彭大的反对而阴谋没有得逞后,赵君用对彭大一直怀恨在心。他与四个元帅串通一气,处处与彭大作对,连彭大手下的一些得力助手,也被他渐渐收买拉拢过去。自封魯淮王的彭大,部下貌合神离,命令无人执行,成了孤家寡人,一气之下,得病死去。他的儿子彭早住接任鲁淮王,但根本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赵君用更是“大”字头上带帽——成了“天”。彭大一死,郭子兴失去了靠山,赵君用便再次向他伸出报复之手。攻占盱眙后,他派郭子兴前去督促加固城防。郭子兴一到,立刻被监禁起来。由于担心朱元璋拥重兵在外,进行报复,赵君用没有立即下手。为防后患,赵君用命令朱元璋马上移防盱眙,准备一箭双雕,将翁婿一块收拾掉。

得到郭子兴被抓的急报,朱元璋正在考虑如何救主帅,永义王的命令到了:命他立即调防盱眙。朱元璋与李善长、冯国用一商议,一致认为,这是赵君用的调虎离山计。决定将计就计,双管齐下:一面派冯国用骑快马去濠州面见赵君用,陈说利害,让他立刻放人,同时,朱元璋则自带五千人马,驰赴盱眙。一旦冯国用交涉不成,便武力攻占盱眙,救出郭子兴。

冯国用一到濠州,先到郭府报信,告诉他们不要惊慌,更不要用武力逼迫赵君用交人,以免激出变故。只要耐心等待,朱总管一定能设法救出—郭元帅。吩咐完毕,冯国用立刻去了永义王府,要求面见赵君用。他自报姓名,说明是奉朱元璋之命,前来见永义王有要事相禀。赵君用方才吩咐开门放进,把他请进偏厅,冷冷地问道:

“冯国用,朱元璋叫你来见本王,有什么要紧的事禀告?”

冯国用不卑不亢,从容地答道:“大王,我家朱总管,听说郭元帅被关进了盱眙大牢,不知真假。特命卑职前来询问,不知可有此事?”

“胡说八道!郭元帅是我派他去视察盱眙城防的,怎么会进了大牢呢?”赵君用面露愠色,“告诉朱元璋,不要轻信谣言!”

冯国用一听,焦急地问道:“大王,郭元帅真的没有被抓?”

“嘿嘿,本王能跟自己的厲下撒谎吗?”

冯国用一副失望的表情,自语似的说道:“唉!这么说,真的是谣言啦。”

“咦?你们,我说的是朱元璋,难道不希望是谣言?”赵君用惊讶地问,“反倒希望他的老丈人被我宰啦?”

“唉!”冯国用引而不发,故意含糊地答道,“大王,朱总管希望什么,小人……也说不清。”

“冯国用!”赵君用一声断喝,“恐怕不是说不淸,是你他娘的耍蘑菇,不肯跟本大王说实话吧?”

“卑职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不小。大概是不希望回滁州了吧?”

“大王,谅情!”冯国用双膝跪了下去,恐惧地答道,“朱总管命卑职来,只是要我问明白,郭元帅是否被抓。别的,什么也没有告诉卑职。”“哼!没有告诉你的事,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你长着两只屌眼干什么?难道,朱元璋听说他老丈人被抓,是着急,还是高兴,你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卑职倒是看出了一点。他,好像,蛮着急的。不过……卑职也说不清。”

“你起来回话。”赵君用听出了弦外之音。等到冯国用站起来,他温和地问道:“冯国用,你觉得,他不是急着要救他老丈人,是不是?”

“那,卑职就说不准了。既然大王已经明告,郭大帅被捉是谣言,卑职该回去复命了。大王,再见。”冯国用恭身告辞。

“慢着,请坐。冯先生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话呢。”等到冯国用重新坐下,赵君用指着对方说道,“冯国用,咱听出了你的话音,那朱元璋盼望着他的老丈人完蛋。你说是不是?”

“大王见谅,且不说朱总管的心思,小人不可能知道,就是知道,我跟大王说了实话,还想回去在他的帐下混饭吃吗?”

“那有什么!回不去就留在我这里当差。朱元璋不就是给了你个芝麻粒大小的小“参赞”吗?我听说你也是个念书人,能写会算,有见解,有计谋。本王正缺个写写算算,出谋划策的人呢。放心吧,我会重用你的。”

“大王如此厚爱卑职,卑职不对大王倾吐肺腑,对不起大王。不过……”冯国用欲言又止。

“咳!啰嗦什么,有话你就快说!”

“我怕是说了实话,大王非但不信,还要讥笑卑职不忠于主人。”“以后本王才是你的主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痛快地说吧,不论你说什么,本王都不会笑话你,难为你。”

“那……好吧。”冯国用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卑职虽然从来没有听到朱总管当众说过,希望他的老丈人完蛋的话。但自从连拔数城,兵力大增,倒是常常听到他当着部下发誓,要扫平九州,杀尽鞑子和所有的草头王呢。”

“狗杂种,那不是连本王也骂在里面啦?”赵君用忽地站了起来,“他做的好梦!我手下有两万人马,难道是摆着好看的!”

“大王,他要是跟郭元帅的人马联起手来,可是有四五万人之众呀!”“他联手个屁——郭子兴已经叫我关起来了。”赵君用脱口而出。

“可,郭子兴的一万人马,还在他的小舆子和两个儿子手里呢。为了救姐夫和老子,他们还不是一拍即合?”

“倒也是。”赵君用无力地坐了下去,“况且,朱元璋那兔崽子挺会用兵打仗……冯国用,你说我该怎么办?”

“此等大事,岂是外人可以说道的。请大帅见谅。”

“咳!本王不是说过吗?没有把你当外人看。你只要为咱家出了力,我还会重重地赏你呢。”

火候到了,冯国用趁机说道:“大王,以小人之见,现在不但不能加害郭元帅,还要赶快放出他来,好言扰慰,以消除前嫌。不然,正是给朱元璋和郭氏兄弟提供了反戈一击的口实。到那时,鹬蚌相争不下,得利的渔翁只能是鞑子!”

“那岂不是又一次便宜了姓郭的王八蛋?”

“大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郭子兴是你的厲下,难道还怕他反出你的手心去?”

“你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不是钓鱼,而是洪泽湖里养大鱼。”

“什么,还要我养着他?那不是养了野狼来咬自家人吗?”

“大王,请坐好。听小人慢慢道来。”冯国用观察着对方的表情,一副真心襄助的姿态,“大王,你拥兵称王,不是想永远固守濠州城,做一名土皇帝吧?”。

“那当然!我他娘的更想扫平四海,稳坐金銮殿,做全中国的皇帝。”“好!大王的雄心壮志可嘉可贺。不过,要想平四海,得天下,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更不是凭着区区几万人所能完成的大业……”

“那还要凭什么?”

“天理人心。要想一呼百应,天下归心,首先要有超众的德治、威望,绝不能有一星半点让天下人笑骂的负义败德行径。当初,大王兵败徐州,前来投奔濠州,郭子兴开门接纳。难中相助,实属不易。可见,此人于大王,有密人所共知的恩德。”

,“可那小子,从来瞧不起本王,动不动让我下不来台!”

“郭元帅这人,确有自视过高的毛病。不过,看人论事,不能以小眚掩大德。试想,在大王想要除掉他之后,他仍然遵从大王的命令,去盱眙加强城防,尽了做部下的本分。足见,他对大王并没有异心。如大王现在对他下手,失掉郭家亲人的信任倒在其次;可怕的是使天下人耻笑,使自己的部下离心。到那时,对于大王的英雄霸业,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呀。”“说得好!你小子不愧是咱家的好参谋。他娘的,咱险些误了大事!我马上派人连夜去盱眙,命令放人。”

“这才是成大事的明智之举。大王,小人告辞了。”

“咦?你不是要留在这里,给我效劳吗?”

“那当然。”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大王,你想过没有?要是我一去不回,朱元璋认为老丈人已经被害,岂不是找到了立即动手的口实?”

“可也是。好吧,你去把朱元璋那小子稳住,立刻回来见我。我要重用你。”

“小人遵命。”

冯国用没有径直回滁州。按照事先的约定,他向盱眙方向追上了朱元璋,告知游说成功,郭元帅即将被释放。说到赵君用被说服的经过,朱元璋听罢仰天大笑,大骂赵君用是“一头蠢猪”。他命冯国用去盱眙接出郭子兴,并报告事情经过,一定说服他返回濠州后,立即将全体人马及家小,带往滁州寻求发展。他自己带领大军重返滁州,等候迎接郭元帅。

—天后,郭子兴带领全部人马,顺利离开濠州。赵君用虽然担心放虎归山,恐有后患,但惧于朱元璋的势力没敢阻拦。

郭子兴的大队人马,来到离滁州城十多里的地方,转过一个山崖,登上一个高坡。忽见前面大路上,旌旗招展,尘土飞扬。正疑惑间,探马来报,朱元璋带领将士列队夹道欢迎。郭子兴一听大喜过望,这是他毕生没有受到过的礼遇,深为自己黼眼识英雄,重用朱元璋,并把干女儿嫁给他,高明无比而得意。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的辛勤栽培,今天终于有了丰硕的收获。郭子兴高兴得几乎放声高唱,扬鞭策马,快速向前走去。

可是,走近欢迎的队伍时,看到迎风招展的猎猎军旗,甲仗鲜明的整齐队列,尤其是将士们所表现出的威武与庄严,使郭子兴心中的热烈欢快,忽然冷却下来。越往前走,他越感到心口堵得慌,回头望望自己带来的队伍,队形凌乱不整,士卒松松垮垮,如其说是行军途中的部队,不如说是一群赶集的乡民。一种自惭形秽、即将寄人篱下的羞耻感,蓦地浮上他的心头。

土财主出身的郭子兴,才疏志大,生平不甘居人后。肚子里虽有一些墨水,却是半瓶子晃荡。他与赵君用等的矛盾,就是因为忍受不了一群草包在自己头上颐指气使。想不到,一眨眼的工夫,一个初来乍到的莽和尚,竟然处处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如此发展下去,尔后怎么驾驭?早知如此,当初当奸细除掉,何至于落下今日的羞辱与担心!一面走着,不由在心里感叹:“郭子兴呀郭子兴!你带兵这么多年,既没有打过那么多的漂亮仗,更没有把队伍带得如此整齐光鲜。这姓朱的,端的了得。往后,可得提防他三分。”

朱元璋带领李善长、冯国用、徐达、汤和等将领,早已远远下马,候在路上。望见主帅驾到,趋步上前恭迎,热情地问寒暖,道辛苦。郭子兴哼哼哈哈地应着,捋着胡须嘿嘿地笑著。对方说的什么,他几乎一句也没有听清。

智多疑众,功大藤主。朱元璋的出色智谋,赫赫战绩,蜚声一方的威名,成了郭子兴的一块心病。进城之后,无论是丰盛的洗尘宴席,还是住进了朱元璋让出来的高大轩敞的帅府,始终没有祛除掉弥漫心中的阴影。

朱元璋分明理解干丈人的心胸。第二天,他就向郭子兴移交兵权。要将近来得来的三万人马,统统交给郭元帅统领。

“不可,不可!”郭子兴感到意外的惊喜,却一本正经地推辞,“朱总管攻城拔寨,好不容易搜拢来三万人马,来之不易呀,本帅怎么可以夺人之爱呢?”

“大帅此言差矣。末将攻城略地、发展队伍,从来没有打算为己所用,无不是为着元帅的抗元大业。”朱元璋回答得很诚恳,“连末将自己,也是听凭元帅调遣的一名走卒,我要那么多的人马干什么?”

“好吧。既然你有这份孝心,本帅就愧领了。为了奖励你的功劳,本帅封你为濠州总兵,并留下一万人马,归你统领。”

朱元璋还想推辞,见站在一旁的李冯两位谋士,向他使眼色,知道再推辞就是矫情,恭身施礼答道:“谢大帅栽培!”

朱元璋何尝不怜惜来之不易的三万人马。李善长和冯国用一再劝他,要树立靖四海、平天下、九五称尊的雄心。而这些倾注了他数月心血操练的将士,正是将来成大事的根基和靠山。朱元璋也知道,郭子兴现在是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吃掉他那将骄兵惰的一万人马。易如反掌。可是,朱元璋不能那么干。郭子兴不但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是他的干丈人。他不想学那连杀两个干爹的吕布,留下见异思迁、忘恩负义的千古骂名。他的忍痛违心交兵权,无非是为了安抚老丈人,消除他的疑虑,也为了堵住别人的口。郭子兴的亲信将领,以及他的大舅子和两个儿子,对于朱元璋的连连告捷、势力壮大,更是馋涎欲滴,妒意大增,恨不得取而代之!朱元璋不想看到自家人的相残甚至火并。

二十七岁的朱元璋毕竞是太单纯了。他以为交出兵权,就可以使心胸狭窄的郭子兴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放手使用自己。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正好相反。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平静日子,二次获救的老丈人,再次听信谗言,不仅对自己疏远,许多军机大事也不再让他参与计议。有好几次战役,他主动请战,郭子兴也不予理睬——变相剥夺了他的军权。更为狠毒的是,他的一些战将,被无声无息地“调走”了。甚而声称粮秣紧缺,对他部下的供应,大加削减。这分明是先架空他,然后加害的信号!

“狼心狗肺的家伙——欺人太甚!”朱元璋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刻带领人马杀向元帅府。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郭子兴还如此无端寻衅,实在是忍无可忍。“哼!此等无情无义之徒,不仅不堪为统帅,杀头剥皮,都不为甚!”

朱元璋决定进行报复。为了万无一失,他在密室里召来冯国用和李善长问计。朱元璋先向两位谋士介绍了目前的处境和危险后,然后愤愤问道:

“我想听听二位的高见,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冯国用答道:“总兵所说的窘况,在下何尝没有感觉到。郭帅所为,实在让人扼腕叹息呀。”

“国用说得极是。”李善长缓缓说道,“岂只是让人扼腕,简直是自残臂膀呀。”

“既然二位都认为情势紧急,请问,我们该怎么办?”

“忍!”两人同声答道。

“可,我三番两次地忍,他仍然得寸进尺。这一回,我又忍了一个多月。”朱元璋回头望一眼身后壁上挂的宝剑,“再忍下去,人都要被逼疯了!”

冯国用劝道:“将军,为了抗元大局,眼下除了忍,没有别的出路。不然,一旦骨肉相残,两败俱伤,不光给了鞑子机会,也给了赵君用可乘之机。那可就因小失大了。况且,从长远看,我们的退让,不是失,而是得……”

“‘得’个屁!”朱元璋粗魯地骂起来,“只怕等不到‘得’的那一天,朱某的头颅早不在脖子上了。”

“将军,在下估计,危及性命的事眼下还不至于发生。将军只要再忍耐一些日子,便有大得——得到意想不到的威望和人心。”冯国用继续劝解。

朱元璋不悦地摇头:“善长公,你的高见呢?”

“国用君一语中的,鄙人万分赞同。”李善长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事,谅将军还不知,元帅几次派人劝鄙人到他帐下……”

“操他娘,这老家伙真狠——连我的心腹诸葛亮,他也来挖!你们看,他连左膀右臂都要给我砍去,简直是可杀不可留!”

“将军坐好,听我把话说完。莫说是他挖走一个李善长,就是十个、百个,也不怕呀。”李善长反倒十分平静。

“不怕?哼,说得倒轻巧!左右心腹都被他挖走,咱遇事无人商童,岂不成了光杆司令,他们不更是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将军难道忘了,关云长身在曹营,心在汉吗?李某甘心情愿听将军驱使,就是到了他人的帐下,也成不了他们的人。我们看似离得远一些,议事不方便。可是,只要我时时记挂着将军,事事为将军着想,还有什么可怕的?”

“唔。到底是读书人心眼多。那样一来,连对方的内情,咱都能了如指掌,是不是?这么说,不算损失,不算损失!”朱元璋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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