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比奇伍德。我想见米伦,躺在阳光下,计划我们的未来。我想和约翰尼争辩,去潜水,做冰激凌。我想在小海滩的岸边生篝火。我想挤进克莱尔蒙特门廊的吊床,再次成为说谎者,如果可能的话。
我想记起我的事故。
我想知道盖特为什么消失了。我不知道那时他为何不是和我一起游泳。我不知道那时我为何独自去小海滩。为什么我穿着内裤游泳,沙难上没有任何衣服。我受伤后他为何离开了。
我想知道他是否爱我,我想知道他是否爱拉克尔。
爸爸和我五天后要前往澳大利亚。
我真不该同意去。
我表现得可怜巴巴,哭哭啼啼。我告诉妈妈我不需要见世面,我需要见家人。我想念外公。
不。
如果我去澳大利亚,我会生病的。我会头痛欲裂,我不想坐飞机。我不想吃奇怪的食物。我不想倒时差。要是我弄丢了我的药怎么办?
别说了。这次旅行已经付钱了。
我清晨去遛狗。我把碗碟放进洗碗机,过后又拿出来。我穿上裙子、往脸上抹腮红。我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光。我让妈妈搂住我,抚摸我的头发。我告诉她我想与她共度夏天,而不是跟爸爸。
拜托。
第二天,外公来伯灵顿了,待在客房。自从五月中旬他就在岛上,为了到这里他不得不搭船、搭车、搭飞机。外婆蒂珀去世后,他就没来看过我们。
妈妈从机场接他回来。我则待在家里,摆好餐桌准备吃晚饭。她在镇里一家美食店买了烤鸡和配菜。
与我上次见他相比,外公瘦了。耳边白发丛生,一团团的,非常醒目。他看上去像只小鸟。他身上的皮肤松弛,有个肥大的肚子,我记忆中他不是这样的。他总是看上去不可战胜、肩膀结实宽阔、一口好牙。
外公是那种有座右铭的人。“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他经常对我们说。还有“永远不要在房间后面就座,成功者坐在前面。”
听到这些宣告我们说谎者常常翻起白眼——“要坚决果断,没人喜欢举棋不定的人。”“永不抱怨,永不解释。”——不过我们仍然认为他是一位智者。
外公身穿条纹棉布短裤和平底便鞋。他的腿瘦弱不堪。他拍了拍我的背,要求来一瓶威士忌苏打。
我们吃饭,他谈论着他在波士顿的一些朋友。比奇伍德房子里的新厨房。没什么重要的。后来,妈妈清扫厨房,我带他看后院的花园。夕阳仍挂在天空。
外公摘下一朵牡丹递给我。“给我第一个外孙女。”
“别摘花,好吗?”
“彭妮不会介意的。”
“不,她介意。”
“卡登丝是第一个。”他说,抬头看向天空,没有看我的眼睛。“我记得她到波士顿看我们,穿着粉红的连体衣,头发翘起。三个星期后约翰尼才出生。”
“我就在这里,外公。”
“卡登丝是第一个,她是个女孩不要紧。我会给她一切。就像一个外孙。我把她抱在怀里跳舞。她是我们家的未来。”
我点点头。
“我们能看到她是辛克莱家的一员。她有那样的头发,但不只那些。还有下巴、小手。我们知道她会长很高。我们都很高,直到贝丝嫁给了那个矮家伙,卡丽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你是说布罗迪和威廉·丹尼斯。”
“谢天谢地总算离开了,是吧?”外公笑道,“我们所有人个都高。你知道我母亲的家族是坐五月花号[1]来的吧?在美国出人头地。”
我知道我们家是否坐五月花号来并不重要。长高不重要。金发也不重要。因而我染了头发:我不想成为最大的外孙辈。那座岛、财富和遗产的女继承人。
可是,也许我想。
长途跋涉一整天后,外公喝了太多酒。“我们进去吗?”我问道,“你想坐下来吗?”
他又摘下一朵牡丹递给我。“祈求原谅,亲爱的。”
我拍了拍他的驼背。“别再摘了,好吗?”
外公弯下腰去触摸白色的郁金香。
“说真的,不要。”我说。
他摘了第三朵牡丹,欢快地,挑衅地。递给我。“你是我的卡登丝。第一个。”
“是的。”
“你的头发怎么了?”
“我染了颜色。”
“我都认不出来了。”
“没关系。”
外公指着那些牡丹,现在全在我手里。“送给你三朵花。你应该拥有三朵。”
他看上去可怜兮兮。他看上去强大有力。
我爱他,但我不确定我喜欢他。我握住他的手领他进入屋内。
20
从前有位国王,他有三个漂亮的女儿。他非常疼爱她们。三个女孩都到了结婚的年龄,有一天,一条可怕的长着三个头的龙包围了王国,其灼热的气息让村庄熊熊燃烧。它毁坏了庄稼,烧掉了教堂。它杀死了遇到的婴儿、老人以及介于之间的所有人。
国王承诺杀死这只龙的人可以娶公主。英雄和勇士们穿着盔甲、骑着战马、背着宝剑和弓箭赶来。
这些人一个接一个地被杀戮被吃掉。
最后国王推断一位少女或许能融化龙的心,做成勇士们办不到的事。他送大女儿去请求龙的怜悯,但是她的恳求龙一个字都没有听。它整个把她吞了下去。
然后国王送二女儿去请求龙的怜悯,但是龙还是一样,在她说话之前把她吞掉了。
国王又送小女儿去请求龙的怜悯,她可爱聪明,他确信她会达成别人没有达到的目标。
实际上不是。龙还是把她吃掉了。
现在,我来问你们。谁杀死了这些女孩?
那条龙,还是她们的父亲?
外公第二天离开后,妈妈给爸爸打了电话,取消了澳大利亚之行。有争吵。有协商。
最后他们决定这个夏天我去比奇伍德过四个星期,然后去爸爸在科罗拉多的家,我从没去过那里。他坚持。他不希望我整个夏天都不陪他,不然会有律师介入。
妈妈给姨妈们打了电话。她在我们家的门廊与她们进行了长时间的私密谈话。我只听到了几句:卡登丝非常脆弱,需要多休息。只是四个星期,不是整个夏天。不要有任何事情打搅她,治疗是个逐步的过程。
还有灰比诺、桑塞尔,也许某种雷司令。绝对没有霞多丽[2]。
21
现在我的房间几乎空了。床上只有床单和一条盖被。桌上一个笔记本电脑,几支笔。一把椅子。
我有几条牛仔裤和几条短裤。我有几件T恤、法兰绒衬衫及暖和的毛衣;一套泳衣,一双运动鞋、一双卡骆驰鞋,一双靴子。两条裙子,几双高跟鞋。保暖外套、猎装、帆布粗呢包。
架子上空无一物。没有照片,没有海报,没有旧玩具。
赠送:昨天妈妈买给我的旅行牙刷用品。
我有一支牙刷。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又要给我买一支。她就只为了买东西而买东西。
实在可怕。
我走到图书馆,找到了那个拿走我枕头的女孩。她仍然靠在外面的墙上。我把牙刷用品放进了她的杯里。
赠送:盖特的橄榄色猎装。我们手牵手,看星星,谈论上帝的那个晚上,我穿过这件衣服。我没有还回去。
我应该首先把这件短上衣送出去。我知道,但我做不到。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物品了。
可是这样显得软弱、愚蠢。盖特并不爱我。
我也不爱他,也许我从没爱过他。
后天我就会见到他,我不爱他,我不想留着他的短上衣。
22
我们前往比奇伍德的前一天晚上十点钟,电话响了。妈妈在淋浴间。我接了起来。
沉重的呼吸声。接着是笑声。
“哪位?”
“卡迪?”
我意识到是个小孩。“是的。”
“我是塔夫脱。”米伦的弟弟。他不懂礼貌。
“你怎么还没睡觉?”
“你吸毒,这是真的吗?”塔夫脱问我。
“不是。”
“你确定?”
“你打电话来就是要问我是否吸毒?”自从出事后,我没跟塔夫脱说过话。
“我们在比奇伍德,”他说,“我们今天早上来的。”
很高兴他换了话题。我轻快地说道:“我们明天到。那里好吗?你去游泳没?”
“没有。”
“你去坐轮胎秋千了吗?”
“没有,”塔夫脱说,“你确定你不吸毒?”
“你从哪听来的?”
“邦妮。她说我应该提防你。”
“别听邦妮的,”我说,“听米伦的。”
“我就是这么说的,但是有关卡德唐的事,只有邦妮一个人相信我。”他说,“我就想打电话给你。你不要吸毒,因为吸毒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吸毒,小子。”我说,虽然也许我在说谎。
“卡德唐闹鬼,”塔夫脱说,“我可以来温德米尔和你睡吗?”
我喜欢塔夫脱。确实。他有点疯狂,长满了雀斑,米伦爱他,远远多于爱双胞胎。“没有闹鬼。那只是风吹过房子,”我说,“风也吹过温德米尔。窗户格格作响。”
“那里也闹鬼,”塔夫脱说,“妈妈不相信我,利伯蒂也不相信我。”
他更小的时候,老是认为壁橱里有怪兽。后来他确信码头下面有一只海怪。
“让米伦帮你,”我告诉他,“她会给你读个睡前故事,或者唱歌给你听。”
“你真这么认为?”
“她会的。等我到了,我会带你去漂流和潜水,你会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天。塔夫脱。”
“好的。”他说。
“不要害怕古老讨厌的卡德唐,”我告诉他,“让它看看谁是主人。明天见。”
他挂了电话,没有说再见。
[1]1620年英国清教徒去北美殖民地时所乘的船只。——译者注
[2]灰比诺、桑塞尔、雷司令、霞多丽,均为葡萄酒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