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曾将一箱文字寄放此处,还笑说,若自己遭遇不测,可由她以此为他作传。没想到一语成谶。此一去,竟成永别。飞机坠落,诗人在烈火中逝去。
突然的消息令叔华大为悲痛,好在有陈西滢劝解,但她对志摩的去世终究难以释怀。那种锥心的悲痛,在那篇悼念志摩的文章尽显:
“我就不信,志摩,像你这样一个人肯在这时候撇下我们走了的。平空飞落下来解脱得这般轻灵,直像一朵红山棉辞了枝柯,在这死的各色方法中也许你会选择这一个,可是,不该是这时候!莫非你(我想在云端里真的遇到了上帝,那个我们不肯承认他是万能主宰的慈善光棍),他要拉你回去,你却因为不忍甩下我们这群等待屠宰的羔羊,凡心一动,像久米仙人那样跌落下来了?我猜对了吧,志摩……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就这样,那如流星般绚烂的男子,那曾在自己的心中划过的男子,离开了。
那之后的故事,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了。
凌叔华与陈西滢仍然过着夫唱妇随的日子。她仍然写她的文章,作她的画。陈西滢到武汉任职时,她随之前往。在那里结识了袁昌英、苏雪林两位才华横溢的女子,三人经常在珞珈山上谈诗论画,那时的她们,被称为“珞珈三杰”。那时的叔华,风姿不改,清丽如初,只是经历过志摩的逝去之后,多了几分冷静与成熟。甚至连女人都抵挡不了她的魅力,苏雪林就曾写道:“叔华固容貌清秀,难得的她居然‘驻颜有术’。步入中年以后,当然免不了发胖,然而她还是那么好看。……叔华的眼睛很清澈,但她同人说话时,眼光常带着一点儿‘迷离’,一点儿‘恍惚’,总在深思着什么问题,心不在焉似的,我顶爱她这个神气,常戏说她是一个生活于梦幻的诗人。”
陈西滢赴英国工作,携凌叔华前往。从此之后,便一直居住在英国,再也难得有回家的机会了。陈西滢去世后,她将他的骨灰葬在了无锡老家,实现了丈夫回家的夙愿。她感谢这个男人,爱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给了她一生的幸福。
叔华在晚年才终于得以回到祖国,回到北京。只是还不到半年,便溘然长逝了。去世后,她被安葬在无锡惠山脚下,与陈西滢合葬。他们做了一辈子的夫妻,死后也能牵手在一起。
她没有嫁给那个最适合她的男子,但她嫁给了一个最好的男子。一生中能有这两个人牵挂,已是难得的幸运了。只是可惜,她不属于徐志摩,徐志摩也不属于她。
唯一幸运的是,他们曾经结识彼此。
海上名媛唐瑛:旧上海最香艳的交际花
民国时期的名媛不少都身世坎坷,虽然在大众眼里光彩照人,宛若神仙,私生活却频遭不幸,或陷于非议,或所托非人,或红颜薄命,难得顺遂。
而在她们之中,却有一女子,似占尽了世间的幸福,家世豪富,生活奢靡,年纪轻轻便名闻沪上,其美艳之姿曾令多少人倾倒,又嫁得檀郎,婚姻幸福,一生未遭大难,及至晚年,依旧光彩照人,目之恍若天人。
当时的人们曾用“南唐北陆”来形容她与陆小曼。北京的陆小曼,上海的她,皆以美艳绝伦着称于世。她就是唐瑛。
(一)
唐瑛的父兄都是上海非常出名的人士。她的父亲唐乃安是庚子赔款资助的首批留学生,赴美学医,回国后曾供职北洋舰队,后辞职去上海,专为大户人家看病,他虽学的是西医,却也颇得患者信任,以致家中很是富足。她的哥哥腴庐亦曾留学美国,与宋子文结识交厚,回国后还担任了他的秘书。有这样的父兄,是她的幸运。
唐家是基督教家庭,受西方影响很深,没有传统的重男轻女思想,相反,对女儿反而愈加疼爱。女儿的任何要求都会得到满足,女儿的衣食住行也物取其精。当然也没有因此宠坏了女儿,反而有着严格的教育。教育自然以西式为主,用西方淑女的标准来要求女儿,很少用传统的中国思想束缚女儿的行动。因此唐瑛得以获得比同时代的许多女子更广阔的空间,更开放的思想。
16岁的她,已是一朵半开的玫瑰,美艳不可方物,举止高雅、言谈绝妙。按照西方的规矩,这也是应该走进社会、参加社交的年纪了。
于是,第一次穿上赴宴的华服,第一次坐上迎接的豪车,第一次踏入靡丽的大厅,第一次的颔首,第一次的舞步,第一次的惊艳……唐家的玫瑰在这里初次绽放,华彩流光之下,是最动人的一瞬,那一瞬,唐家小姐的舞步划过了众人的心,激起了一朵朵涟漪,连成了巨浪,把她送上了女神的宝座。唐家小姐的名号,在那一夜之后,声震上海。
她很快发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那种瞩目的时刻,那种惊艳的神情,那种迷醉的眼睛,都让她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了世界的中心,似乎变成了世界的公主。她感到,她已经离不开这种感觉了。
唐家小姐不断地出席着一场场盛宴、舞会、酒会、歌会,一次又一次地牵动着人们的视线,她就像一朵艳丽的玫瑰,不断散发出馥郁的馨香,不断闪烁着绚丽的光彩,她从这里,感觉到了永恒。
那时的她,正生活在童话之中。富丽堂皇的房间,穿不完的华服,享不尽的富贵。家里养着四个厨师,两个做中餐,一个做点心,一个做大餐。她有十口镶金大衣箱,里面都是最漂亮的衣服,能挑花人的眼睛。每天要换三套衣服,早中晚各换一套,件件都是精品。她还有专门的裁缝,每次出去看到喜欢的衣服,就会在心里默记下样子,回去之后便让裁缝做出来,还要加上自己的许多创意,根本不用担心会跟其他人“撞衫”。她的生活可谓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二)
唐瑛上的是基督教会学校,当时叫中西女塾,后来改叫圣玛利亚女校。张爱玲也在这里念过书,不过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在学校里,她自然而然地成为中心人物,就像陆小曼一样,有着数不清的崇拜者。她的英语水平可以说达到了专业水准,后来在卡尔登大剧院用英文演出整部的《王宝钏》,她演王宝钏,当时的沪江大学校长凌宪扬演薛平贵。她那纯正的英语口音一出口,便震慑全场,连洋人都看呆了。结果自然是又一次地轰动沪上。
她生活得实在太顺利,命运实在太好,似乎连上帝都妒忌了,于是给她降下了一个灾难:她的哥哥腴庐被刺杀身亡!
细说起来,腴庐应该是被误杀的。他是宋子文的秘书,宋子文又是蒋介石的亲信,“四一二”之后,蒋系人物颇受怨恨,宋子文也自然成为了刺客的目标。当时上海的“暗杀大王”王亚樵派人去刺杀宋子文,岂料那天宋子文和腴庐一同前往车站,两人穿的实在是太像了,结果刺客就把腴庐错当成宋子文给暗杀了。
腴庐当时从政,他的父就很是反对,尤其是跟宋子文来往让他颇多不满。这次事发后,虽然宋子文出于补偿心理对唐家多有照顾,但唐父终究难以释怀,连宋子文与唐瑛的爱情也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腴庐跟宋子文是好友,总是带他回家,一来二去,他就看上了唐家小姐。于是,就开始不断地给她写信,信件把她的化妆台都堆满了。信中所言,句句深情,再加上宋子文也是青年俊彦,前途无量,唐瑛的心很快就被他触动了。郎有情,妾有意,可谁知晴天霹雳,突然的悲剧竟过早地结束了这段感情。宋子文在腴庐死后,深感愧对唐家,也是怕将来连累唐瑛,只得忍痛放弃。一对佳偶,就此两别。
虽然爱情不如意,不过生活却一如既往地过下去。她依旧是上海滩的明珠,交际场上的公主,依旧征服着每个接近她的人。最奇妙的,莫过于她与陆小曼的相遇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与陆小曼并称为“南唐北陆”,各自照耀着半壁江山,人们常常想象,若她们两个坐在一起,会是一种怎样的景象,众人的要求很快就得到满足:陆小曼驾临上海滩了。
(三)
陆小曼亦是久闻唐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竟倾心结交。两人都是大小姐出身,兴味相投,又都品貌出众,所以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唐瑛甚是擅长昆曲,扮相唱功俱是专业水准,陆小曼的水平与之不相上下,两人遂粉墨登场,上演了一出《拾画》,小曼端坐,轻摇折扇,唐瑛侧立,款款而行,翌日报上登出两人的剧照,竟似才子佳人,甚是美好。据说小曼还与唐瑛一同开了一家服装公司,专为女士做衣服,很是风光了一阵。小曼在徐志摩故去后的日子里,唐瑛也时常去安慰。不过,她自己的第一次婚姻也没那么幸福罢了。
虽说是西式家庭,不过她的婚姻还是不能自己做主,只能由父母决定。虽然一开始有少许不满,不过想到父母是为了自己好,也就不再任性。要说遗憾,也只是遗憾宋子文没有勇气罢了。
她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沪上豪商李云书的公子李祖法。李祖法是毕业于美国耶鲁大学的高才生,按传统的说法,跟唐瑛也是门当户对,他对唐瑛非常满意,毕竟自己娶到的可是上海滩的公主。
李家跟唐家是一样的富商,嫁到这里的唐瑛,不必担心挨饿受穷,只要思考如何挥霍就好。有了李家的豪富做后盾,她在交际场上更加风光,更加光彩,而且嫁人后,还更添一分成熟的风韵,愈加美丽。李家少奶奶在上海滩无人能及。
不过这可引起了李祖法的反感。他虽留过几年洋,但却没有沾染上洋人那种开放的风气,再加上本人也喜静不喜动,所以对妻子的作为大感头痛。他虽然听说妻子嫁过来之前是名媛、交际花式的女人,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开放。
唐瑛对丈夫也有不满意的地方,最大的一点就是丈夫不够浪漫。对一个习惯了交际场上浮华气氛的女子来说,浪漫可是必需的,而这恰恰是丈夫所缺乏的东西。两人本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再加之互相各种不适应,这场婚姻也很快走到了尽头。两人离婚后,还有一个6岁的孩子,日后倒是颇为出息。
这场短暂的婚姻也只是那个时代所有女子的悲哀的一个代表,无法自己做主的爱情是难以得到幸福的。似乎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她才能在第二次婚姻中选中一个最适合自己的人。
她第二次出嫁是嫁给了民国总理熊希龄的侄子,时称熊七公子。七公子虽然相貌平平,有点配不上公子的名号,不过他却是个无所不通的大玩家。这样的男子在别人眼里或许是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但在唐瑛眼里却颇有魅力。两人可以说是兴趣相投,彼此都把对方当作自己的知己,这样的爱情,充满欢乐,岂会有不幸福之理。唐瑛看了一圈,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有趣的男人,跟自己一样的喜欢外面的世界。
唐瑛的后半生一直在顺遂中度过。抗战、内战,都没让她受太多的苦。后来同家人迁居美国,也是过着颇为舒心的生活。晚年的时候,就跟邻居打牌、聊天,陪着孙子看电影、游玩,仿佛告别了年轻时的浮华,又回归了本真。当年的沪上名花,而今也只是美国小镇上的一个老妪,每日只想多看一眼太阳,多陪一秒亲人。
去世的时候,她还是那么安静,就像她的晚年岁月一样。她的面容安详,没有一点遗憾,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她去天堂的时候,应该会感谢上帝:这一辈子,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