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故去后,母亲回乡处理祖产,却被觊觎家产的族人唆使匪徒将其劫持。万分危急之时,12岁的吕碧城却显示了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与稳重,她连连写信给父亲的旧友、学生求助,文采斐然,颇得看重。几经波折将此事解决之后,她却又遭早已与之定亲的汪家退亲。原因仅仅是,她太出风头了,掩过了男儿的光芒,汪家恐怕娶回这样的媳妇管束不了,就食言退婚了。以此观之,汪家之人实在是目光短浅、愚蒙之人,不过也甚是有自知之明,这样的人哪能配得起吕碧城。天鹅自是要高飞的,岂能与家禽为伍,徒费一生。不过,吕碧城毕竟受过传统的教育,退婚对其打击巨大,她后来一生不婚就有此原因。而女子在旧式婚姻之下的毫无权利、只能逆来顺受的丑恶现实,也让她产生了对旧制度的深深厌恶。
京师已无亲人,她遂在舅舅的邀请下去往塘沽居住。20世纪初,庚子国变之后,民族救亡浪潮越加高涨,各种新思想、新事物频频出现,吕碧城自然也将社会发展看在眼里,此时的她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憧憬,时常幻想在新时代下的自己该做些什么。她告诉舅舅,自己要前去天津探访“新学”,这遭到了头脑旧派的舅舅的反对。在以舅舅为代表的这些人的观念里,女人只应该待在家里,恪守妇道,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上学读书实在是痴人说梦。
吕碧城自是无比愤怒,她身为女子,自要为女子说话,不能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女子的社会里,她要寻求解放,寻求女子的自由。于是一怒之下,便离家出走,登上了火车,直奔天津。
一时冲动的吕碧城逃了出来,身无分文的她幸好在火车上遇到好人相助,暂住在人家。但毕竟不能久居,这时她又听说舅舅署中秘书方君之妻就住在大公报社,于是便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向其求助。命运总在不经意间编织成线,将人们相连。这封信恰巧被正在拜访的《大公报》总编辑英敛之看到,吕碧城的文采与胆识让他很是佩服,爱才心切的他于是邀请她担任《大公报》的见习编辑,并允许她搬到报馆居住。吕碧城因祸得福,一番因缘际会,竟成了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位女编辑,自此便顺风顺水,开始了一段奇幻的人生。
(二)
在《大公报》,吕碧城很快就脱颖而出。她的文章热情洋溢,清晰明断,给人以豁然开朗之感,让人领略其行文之风采。她的诗词亦是文采斐然,很快就吸引了一大批追随者。而她的两个姐姐也跟她一样以诗文传世,姐妹三人号称“淮南三吕,天下知名”。
此时的她也很快成为了中国女性解放运动的前锋和主力。她不断发表文章,贬斥社会对女子的压迫,号召女子们起来反抗,她以文字做武器,去为中华五千年来受苦的女子战斗。她的战斗檄文传唱一时,在当时中国阴郁的大地上掀起了一股解放的新风。她的风姿很快就使她成为社交场上的名人,结交她的既有名流公子,亦不乏海内俊杰。甚至连秋瑾亦与她有一段缘分。
当时秋瑾在南方也是以诗文知名,而且也是妇女解放运动的支持者。秋瑾也曾用过“碧城”的笔名,与吕碧城号为“南北两碧城”。时《大公报》之上“碧城”佳作频出,秋瑾遂慕名前往拜见,一见之下,两人竟如故友,志趣相投,文采亦相当,大有相逢恨晚之感。相谈甚欢之时,秋瑾大大佩服吕碧城之才,遂慨然取消自己“碧城”之号。后来秋瑾亦曾邀请碧城加入革命队伍,只是碧城虽笔上功夫尚可,若要身体力行,恐难胜任,只得婉拒。秋瑾遇害后,碧城大为悲愤,其时万马齐喑,她竟不顾危险,作《革命女侠秋瑾传》发表于美国,寄托哀思,可见其勇敢。
致力于女子之解放运动的她深知“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于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强毅之气”,她倡导女子上学,给予女子受教育的权利。在社会交往中,她更是不断演说其宗旨,令当时很多文化、政治名流深为叹服。当时严复亦被其言论所感,还破例收她为弟子,更找机会将她推荐给了袁世凯。新政之时,袁世凯正要兴办女学,吕碧城被认为是最合适的办学人选,她自己也是自信异常,慨然应聘。
北洋女子公学设立后,她任总教习。两年后,改办为北洋师范学堂,她又被任命为监督,也就是校长之职。其时,吕碧城年方23岁。
吕碧城可谓是中华五千年来女子解放运动之第一人,更是女子教育之第一人。往昔之女子,即使如皇后般尊贵,亦只是男人之高等玩物,何来自由解放?今日的吕碧城正是打破了中华五千年来之禁锢,令女子有受教育之权利,有追求未来之决心,有自由解放之向往,功莫大焉。
但毕竟她也只是一个女子,势单力薄,而她要面对的却是牢固久远的封建传统,改变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办学之时,入学者大多都是贵族女子,几无百姓人家,原因无非是民智未开,女子上学,闻所未闻,无人肯信。而那些贵族女子虽有机会来上学,也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们的家人也只是形式上的支持,一旦外调为官,便是要离开学校,故学堂办学良久,却始终人员不齐,令她引为憾事。
幸而她已经打开了这扇大门,女子的未来也露出了一道曙光。在学堂时,吕碧城总是亲力亲为,亲自教育来上学的女子。她结合中西方知识,既让学生们了解传统道德,又向她们宣传西方自由之思想。她曾写道:“女学之倡,其宗旨总不外普助国家之公益,激发个人之权利两端。”每次看到堂下所坐的这些女孩子,她似乎就能看见一个更加光明的未来,这些年轻人都将是新时代的女性,而自己竟是她们的引导者,每每想到这里都令她大为振奋激动。后来,这所学堂成为了现代女子解放思潮的发源地,更培养了一大批优秀的女子,诸如邓颖超、许广平、郭隆真等都曾在此受教。
有时候,女子的气节,反而比男子更加高尚;一名女子的人格,反而比一群男人的人格崇高得多。一些男人没有出息,不知廉耻,丧失了做人的底线,让自己的妻女都不齿,自己的腰板反而没有她们的直。
慈禧跟光绪双双归天后,大清国便似大厦将倾,一大批人惴惴终日,惶恐不安,静待时局变化。这时报纸上却登出了慈禧的画像,画像之上还印了一阕《百字令》:“排云深处,写婵娟一幅,翠衣轻羽,禁得兴亡千古恨,剑样英眉。屏蔽边疆,京垓金弊,纤手轻输去,游魂地下,羞逢汉雉唐鹅。”大致意思就是慈禧祸国殃民死不足惜,生前割地赔款,败德卖国,死后到了地下恐怕都不敢见吕后、武则天。
此文的作者就是吕碧城。报纸刊登后,清政府大为恼火,甚至连袁世凯都起过逮捕她的念头,不过大清国毕竟江河日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填这一阕词时,她想必是又想起了另一位“碧城”秋瑾吧,几年前身死敌手,今日敌酋尽皆病亡,世事总难预料。女子何必去参加革命呢,在学堂里革命也未尝不可。吕碧城的思想远没有秋瑾那么激进。
等到革命胜利,民国肇建,她满以为民主、自由终于来到了中国,可以一展身手,开启在新时代的女子解放之门。应袁世凯邀请,她进入了政府,担任总统府秘书。但洋溢的热情很快就熄灭了,踏入官场的她显然没有做好迎接黑暗的准备,贿赂公行、欺上瞒下、尔虞我诈,很快就让她心生厌倦。而此时的袁世凯又打起了当皇帝的主意,复辟帝制的活动愈演愈烈,她不想做袁家王朝的随葬品,不想跟这帮专制余孽同流合污,于是挂冠而去,移居上海,学那范蠡五湖泛舟,做了一个商人。
(三)
吕碧城毕竟是吕碧城,即使在商界亦是风生水起,做得有模有样,积聚了大笔资产。不过吕碧城终究是吕碧城,她还是忘不了那些妇女同胞,还是放不下那支笔。下海几年,染得一身铜臭,连自己都要嘲笑自己。不甘心的她遂前往美国,一面在哥伦比亚大学进修文学,一面又身兼上海《时报》特约记者。学成归国后,她似意犹未尽,又赴欧洲游学。在欧洲游历期间,吕碧城总是穿得高雅得当,似把自己看成女界代表,严谨自律。她身兼东西方不同的美,看她的照片,一袭西式服装,花边、长裙、头戴翠羽,宛若神仙中人。
两度出国漫游,她见识得更多,想得更多,再加上国内动荡不安的时局,理想不得伸,使她也慢慢淡了追逐的心,放下了奔跑的脚步。她将两次出游的所见所闻,以诗词写下,在国内发表。其诗文清丽曼妙、字字珠玑,一时洛阳纸贵,她本人也成了“近三百年来最后一位女词人”。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已然无所谓了,名利已是她的身外之物。因为她开始信佛,还参加了世界动物保护委员会,并就此断荤。至于她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据她自己描述,是在伦敦之时,她与好友一同在街上走,好友“捡得印光法师之传单,及聂云台君之佛学小册”,并对此不屑一顾:“当这时代,谁还要信这东西!”但吕碧城立刻说:“我要!”“遂取而藏之,遵印光法师之教,每晨持诵弥尊圣号十声,即所谓十念法。此为学佛之始。”后来她真的出家,法名“曼智”。
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全部在外国度过。其时中国军阀混战,政治黑暗,革命运动迭起,社会动荡不安,她为女子运动贡献终身的愿望不得实现,甚至连一处安静容身之所亦是不得,只得远赴他乡,了此残生。
不过她倒是一直在为动物保护运动而做贡献,并多次赴国际会议演讲,身姿神形依然如初般美丽。
她一生未婚,亦未曾陷入情网,既是全身投入事业,无暇他顾,亦是眼界太高,难遇良配。自谓平生所看中的男人,唯有梁启超与汪精卫,无奈梁已婚,且年纪太大;而汪虽与自己同岁,但显得年轻些,亦不合标准。挑来挑去,也就耽误了下来。再加年轻时退婚之事,让她对婚姻似有一种本能的抗拒,追求了一辈子妇女解放运动的她,反要把自己拴在家里,实在可笑,遂罢了念想。孑然一身,做天涯之孤鸿,悠游岁月,亦是不错。
她好似对死亡早有预感,便孤身一人从战火连天之欧洲来到香港直到去世的那天,她身边也依旧无人相伴,晚境之凄凉,实令人欷歔慨叹。一代巾帼,竟如此而逝,死后骨灰和面为丸,撒入南海,终得伴随波涛,自由来去。
真爱永存谢冰心:一片冰心在玉壶
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繁星》
这是冰心最脍炙人口的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