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看在警备司令赵玉明的面子上,周小鬼子早把陈汝阳抓起来了,他再也听不得陈汝阳的磨叨,一把将陈汝阳推到了一边,带着二十几名手下一窝蜂似地闯进了陈家茶楼。陈家茶楼是一幢传统的硬山式建筑,分上下两层,青灰色墙体,上覆深绿色彩陶瓦,被积雪覆盖住的瓦棱部分已经凸露出来。当街的两扇镂花对扇门已经被身着黑色警服的警察踹开。二楼楼梯口处探出了无数个惊恐的脑袋。半年前的那一幕所有人都还历历在目,而且日本人处理中国人的方式也总能让哈尔滨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如果用刺刀挑,要做到一刀破腹,而且肠子流出时颜色多者为佳。如果用铡刀铡,人头落地时高粱秆子上要喷出一朵大红花,而且是越大越好。如果将人活生生地塞进冰窟窿中,那也要先用铁丝串住每个人的锁骨,而且是人串得越多越精彩。如果是用来喂狼狗,狗也要跟着“倒霉”,不但要先被饿上几天,而且如果不能一下咬断人的喉咙,还要受到停食的处罚。如果谁有幸被日本人一枪崩了,那应该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茶楼里一阵大乱,宾客们无不惊慌失措,都惧怕这突来的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然而就在此时,后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个有如公鸭受惊般的声音突然声嘶力竭地呼喊道:“肖龙!肖龙来了!”
茶楼里顿时炸了窝,赌在门口的警察似乎比这些宾客更惧怕听到“肖龙”这两个字,都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茶楼里的宾客则如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冲出了茶楼的大门,涌到了街上。当周小鬼子重新组织队伍封锁茶楼门口时,茶楼里已经跑得空无一人。陈汝阳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既然人都跑光了,自己的茶楼就不会再次变成灵堂了。
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周小鬼子红了眼,他拽出腰里的王八盒子飞步冲到了后院。“谁让你放的鞭?”周小鬼子一把揪住了陈天元的衣领。
陈天元不慌不忙伸手推开了周小鬼子的手,满脸讥笑地问道:“皇军下过结婚不许放鞭炮的命令吗?我怎么没听我大舅哥说起过?难道是周局长的新规定?这可怪不得我了,我这也是刚知道。”
周小鬼子没心思听陈天元的冷嘲热讽,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为什么要在水桶里放?”
陈天元无奈地摆了摆手,反问道:“皇军有规定不可以在水桶里放鞭了吗?”
“你……你这是通匪!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周小鬼子说着将手里的王八盒子直顶在了陈天元的脑门上。
一旁的陈汝阳一下子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程度,他想上前解释,但嘴里像是被塞了一个面团子,只唔噜却说不出话。
陈天元一脸的不以为然,伸手推开了顶在脑门上的手枪,冷笑道:“请周局长注意言辞!如果我通匪,那么我媳妇赵玉凤就通匪。如果我媳妇赵玉凤通匪,那么我大舅哥赵玉明就通匪。你信不信我到皇军那里告你,出言不逊,恶意中伤、诬陷诽谤、挑拨我大舅哥和大日本皇军之间的关系?”
“你--好好好,陈天元,你有种!你有种!你等着!”周小鬼子用食指狠狠地指着陈天元,咬着槽牙,气急败坏地带人离开了。周小鬼子知道陈天元的大舅哥赵玉明在关东军司令山本一木心目中的分量,他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这尊大佛的,所以也动不了佛前的这些小鬼。
看着周小鬼子气急败坏地带人离开了,陈汝阳这颗含在嘴里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他也不明白儿子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起鞭炮来。陈汝阳正想上前询问,房外的一声巨响又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祥子撒脚如飞跑了进来,“掌柜的不好了,周小鬼子被……被打死了!”
陈汝阳还没来得及问清情况,就已经站在了大街上。离陈家茶楼十几米远的街道上倒着周小鬼子的尸体,殷红的鲜血从他的脑门处汩汩流出,一道道白气正嗤嗤地从地上升起。几名警察躬身端着枪,极度警觉地观察着四周,很显然他们并没有看到凶手。街上已经站满了人。
“二祥子快去叫我表哥!”陈天元说着已将正站在街上发呆的陈汝阳拉回了店中。
等警备队司令赵玉明带着二祥子来到陈家茶楼时,宪兵队长究山已经带人将整条正阳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究山知道赵玉明和司令官山本一木之间的特殊关系,而且他也很尊重这个中国人。他觉得赵玉明和其它的那些为日本人卖命的中国人不同,他在为日本人服务的同时,还具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更形象地说,赵玉明不是日本人的奴才,而是日本人的朋友。
赵玉明和究山讲清了情况,究山不但免除了对陈家的盘查,还提出要亲自到陈家进行道贺,并一再责怪赵玉明为什么不提前通知他。究山的到来让陈汝阳与陈天元都很意外。几个人在院中寒暄了几句。陈汝阳将究山请进了上房。
“早听说陈老先生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北棋王,在下也早想请老先生赐教一二。”究山手拄着他的佐官刀,满面笑容地看着陈汝阳。
“究山队长过讲了!”陈汝阳微微一笑,他平日里早听老油条伦五奸说过,宪兵队长究山是个围棋高手。
“东北即满洲,老先生号称东北棋王,也就是满洲国的棋王,中国有句古话叫‘见贤思齐’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呢。”
“究山队长言重了!”陈汝阳忙起身拱手。
“听说老先生是因为当年与大清国手陈子仙的大徒弟胡三清西湖赌棋,赢到了他手里的十二颗棋子才夺得‘东北棋王’的称号的。”究山似乎对陈汝阳的过去很了解。
陈汝阳的老脸猛然抽动了一下,忙笑道:“江湖传言,言过其实,不足为信。我早听说究山队长是个围棋高手,也早想和究山队长切磋一下了。”陈汝阳忙把话头岔开。
“哈哈哈哈!如果我赢到了老先生手中的那十二颗棋子,那我就是东北棋王了?”究山一脸的兴奋。
陈汝阳觉得似乎有一块磨盘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让他一时无法呼吸。这几年,他最怕提起有关那十二颗棋子的事,更怕日本人提起这件事,因为他知道这十二颗棋子极有可能给自己一家带来杀身之祸!“是是是,当然……当然……”陈汝阳连连点头。
“哈哈哈哈,好,不过今天不行,改日一定前来挑战,还请老先生准备好棋子。”究山说完高兴地起身离开了陈家。
陈汝阳猜测究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全在那十二颗棋子上。他的心里是十七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他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他最了解日本人了,只要是日本人相中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地段街文古斋张老板手里珍藏着两幅郑板桥的画作,被南满株式会社的小林泽光相中了。小林泽光出大价钱购买,可张老板就是不卖。结果文古斋着了一场大火,张老板全家葬身火海,那两张画也跟着消失了。
陈天元看透了陈汝阳的心里,在一旁窃笑道:“究山既然相中了那十二颗棋子,你就借机输给他算了,这样只能说明你技不如人,又不是主动讨好日本人,既和汉奸没关系,也可以除去你多年来的心病。”
“混账话!这十二颗棋子关系到祖宗留下的宝藏,怎么能让日本人随便拿去?”陈汝阳的胡子撅起老高。
“宝藏是皇帝的祖宗留给皇帝的,现在皇帝都跟了日本人,宝藏给了日本人也算是名至实归了,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陈天元一脸坏笑地看着父亲,他已猜到了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不出陈天元所料,陈汝阳一拍桌子,高声骂道:“以后不许你说这种混账话!宝藏是祖宗留给中国人的!皇帝他跟了日本人,是他的事,但咱还是中国人。日本人不把咱中国人当人看,咱更不能把好东西主动往他们手里塞。那就是汉奸,就是卖国贼!总之这十二颗棋子说什么也不能给日本人!”
“您不怕变成第二个张老板?”陈天元的眼里充满了挑衅。
陈汝阳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灰色,表情凝重地望着窗外,许久不做声。陈天元见父亲不再说话,得意地笑道:“这事用不着您老人家操心了,我早已想好主意了,您就等着瞧好吧!”说着起身出了上房。
陈汝阳急走两步在后面高声喊道:“不许你胡搞啊!”陈汝阳生怕这个“祖宗”又弄出点什么新花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