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父亲只歇了11天,非说自己没事了,嚷嚷着要出去收玉米棒子。我知道他右脚后跟还疼,我天天给他按摩,心里很清楚。我找出旧衣服,决定跟父亲出去。自此,我开始真正接触父亲的工作。
第一天,我跟父亲去一家父亲已约好的农户,主人似乎和父亲很熟悉。父亲拿铁锹装,我撑着口袋,装满了,我拎到一边,装下一袋,等都装完了,过秤,100斤一袋,绑口,装车,算账,走人。
装完后,父亲让主人去搬秤复称,那人说:“咱打多少年交道了,不信任你就不粜给你了,装车吧。”
说实话,这活儿很累,装袋时也很脏很呛,来回拎袋子手指都蜷不住。身体累,心也累,碍于面子,我怕同学看到我,怕同学问我怎么干这个了。那时我认为收玉米棒子是很丢脸的活儿。
当然,相对于累,更多的是收获,我尽量多干活,干重活,不让父亲累着。卸完车往回走,我问父亲,为什么那人不复称。父亲说:“那人粜给我多少年了。我跟谁都是,价钱说好了,秤不能亏人家,今天缺斤短两可能让你多赚了几十块,明年人家就不粜给你了,今天一个户明天一个户,你还能干长久了?”
父亲说的是收玉米棒子的事,工作、生活、爱情甚至整个人生何尝不是这个道理。
由于父亲不在秤上做手脚,所以价钱比别人低一两分钱才能干,这也直接导致不熟悉的人觉得价钱低不粜给你,不过也有明白人。一天,有一户人家要粜给我们,街上的人说,人家都一块零二了他还一块,不要粜给他。我当时都急了,父亲也不争辩,只管搬秤、拿袋、上房。这户人家说:“这人实诚,秤肯定没问题。卖给有些人,给你缺斤短两的,就亏大了。”
回来的路上我问父亲为什么不争辩,父亲说:“打算粜给你的谁说什么也粜给你,不用想着让所有人都认为你对,有人让你拉就行,一个乡都让你拉,那样你就忙不过来了,该着急了。”
就这样,我每天早起吃了母亲做的饭就和父亲出去干活,下午远远看到母亲在门前等着我们爷儿俩,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因为父亲的脚还是不方便,我尽量不让父亲搬袋子。
11月下旬,单位通知我去培训。我对父亲说,我不想去了,就这样天天和他干活,也能养活他们。父亲说:“你傻啊,这不是个活,这是卖苦力的,辛辛苦苦供你一辈子了,你不去我不是白干啦!”
父亲说得很对,把我养活这么大,不知搬了多少袋玉米棒子,下辈子也报答不清他的爱。
我买的晚上的车票,以往父亲都会叫一辆出租送我到火车站,30块钱,这次我决定坐公交车,因为我很清楚我和父亲搬几袋棒子才能挣来30块钱。
坐在公交车上,窗外已灯火阑珊,我心里计算着大学期间去火车站打车的次数,后悔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坐公交车。
培训结束后,我又回到家。父亲跟我说,没有我他干着一样,不累。私下母亲告诉我,我走后,父亲干活回来说:“跟傻小子干了一段时间,现在自己干还受不了哩。”
12月初,天很短了,收满一车玉米棒子都快下午1点了,父亲开车往饲料厂走。到村口,全是摆摊卖饭的。我俩下车在一个板面摊上一人要了一碗板面。一边吃,我问父亲,以前要他自己都吃点什么,父亲说前边有卖烙饼的,干吃那个……
那天,在马路边的板面摊上,穿着后背中间一溜都被汗浸透了的衣服的爷俩儿,一人端着一碗板面在寒风中吃着,父亲不时地向马路上停着装满棒子的车上张望,然后看看吃面的儿子,前者是他今天的收成,后者是他这一生希望……
我想,多年后的某一天,这幅场景一定还会在我脑海中浮现,因为那天寒风中的板面要比前几天刚在带好几个星的酒店里吃的大餐多几分说不上来的味道。
生命里盛开的蓝莲花
每次苏珊娜帮她念的时候,她就会温柔地靠在苏珊娜的怀抱中,听继母用温柔而冷漠的声音读那些情意绵绵的情书。然后,她在心里告诉自己,18岁的夏天,她的生命里开了一朵美丽的蓝莲花。
安妮踮起脚尖,纤细的手指摸摸索索地伸向书柜里那本硬质日历牌,日历上凹凸有致的数字像蚯蚓一样爬行在硬质的纸张上,经过这几个月的练习,安妮已经能熟练地摸索出日历牌上的每一个数字了。
“今天已经是6月12日,还有两年零4个月,我亲爱的约翰就要回到我身边来了。”摸着昨天被做过记号的数字,安妮的嘴角绽出一个甜蜜的微笑。两年来,安妮一直生活在幸福的等待之中。
两年前的那场化学品泄漏事故,让她意外地失去了那对明亮的眼睛和亲生父亲,留下她和那个寡语的继母苏珊娜一起生活。从医生为她治疗眼睛开始,苏珊娜就一直在旁边冷漠地说:“你不用抱太大希望,医生说了,恢复视力的机会是5%,相当于没有机会,所以,你要准备下半生都当瞎子。”
没有亲人的关爱,但这并不重要,因为她还有最好的,那就是男友约翰。一听说她出事,约翰就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来了。听,他在她身边说的承诺有多感人呀!“亲爱的,就算你以后再也无缘光明,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在这样的呵护下,尽管拆除纱布之后,眼前依然是黑暗一片,安妮却始终没有哭,因为她怀里拥着那样温柔的爱情!
安妮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跌跌撞撞回到家的时候,是怎样地难堪,她原以为,苏珊娜会把家里收拾得更适合她这个盲人居住,但一进屋,那些熟悉而陌生的柜子、书桌,甚至她曾经最喜欢的那只维尼熊,都成了她的敌人,满地的,绊着她小心翼翼的脚步,或高或低地成为她前行的障碍。她摔倒在屋子中间,身边是继母的沉默和约翰沉重的呼吸。
之后,约翰考取了瑞士的一所著名大学,因为路途遥远,学业繁重,毕业后才会有机会再回小镇。因此,毕业的那个特殊日子,就成了安妮唯一的梦想。
其实,这段时间里安妮并不是没有担心过,高大英俊的约翰是镇上多少女孩倾慕的对象呀,怎么会长期陪伴着自己这样的盲女孩呢!但每当她有这样的忧虑时,约翰总会用一封又一封长长的来信,打消她的疑虑。也许就像约翰在信中所说的:真正的爱情就像夏天里盛开的蓝莲花一样,从泥土里长出,然后,灿烂地绽放。谁的爱情能一帆风顺呢,而其中所有的坎坷,就像泥土一样,是供给莲花的养分。他的话在继母平静的语气中依然是那样笃定,安妮听了,心里就平静了,平静得在心里仿佛看到街心花园里蓝莲花灿烂盛开的美景。
等待的日子里,苏珊娜总会不耐烦地要求安妮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比如,她会要求安妮自己拄着盲杖到街上去帮她买些东西,有时还会拖着安妮到厨房里帮她做饭菜。如果安妮拒绝,她就会嘲笑说:“你连这点小事都不会做,将来怎么做好约翰的妻子呢?”
苏珊娜还买回了一架旧钢琴,要求安妮去弹,说是不想让没用的女儿丢她的脸。安妮以前在学校是修过钢琴课,不过失明了,再弹琴就没那么容易了,常常会按错键。但安妮一想要放弃的时候,苏珊娜就会阴阳怪气地说:“听说约翰在学吹长笛呢,人家什么都会,可你呢,什么都不会!”
至于那些学习电脑和会计知识之类的事情,就都是安妮自己要求的了,因为约翰来信说,她可以试着学一下,这些会对她的将来有所帮助。
总而言之,为了约翰,安妮学会了如何在黑暗的世界里,像一个正常女孩一样光明地生活。
当然,安妮最喜欢的还是趁苏珊娜忙的时候,摸索着到街心花园里莲花池旁的长椅上坐着吹风。日子虽然因为思念被拉长了,但思念着爱人的每一分每一秒,也是幸福的。街心花园里常有成对的年轻男女嬉笑打闹,听着他们轻盈的声音,安妮就会想起和约翰一起的美好时光。柔柔的风吹过来,和着淡淡的幽香,安妮知道,那是蓝莲花的芬芳,每年夏天,蓝莲花就会冲出淤泥灿烂盛开,就像所有甜美的爱情!
那天,安妮也像往常一样,坐在街心花园里,听来来往往的爱情的声音。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她旁边的莲花池旁传来:“亲爱的,到这边来,看,蓝莲花开了,真漂亮!”
那声音太熟悉了,低沉,却带着阳光的气息。是的,那就是约翰的声音。“难道是他提前回来看我了?”安妮兴奋地站起来,想要向前走,拥住朝思暮想的爱人。但,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哦,约翰,真的呢,好漂亮的蓝莲花!”那是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言语中透着惊喜。然后,安妮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声音不大,但即使是在嘈杂的街心公园,她敏感的耳朵和心,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两个相爱的人在热吻,就在蓝莲花盛开的水池旁。
安妮呆呆地坐下来,十几秒的时间而已,脑里的思绪却已转了千百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她还曾接到约翰从瑞士写来的长长的情书,是苏珊娜替她念的,里面洋溢着对她的思念和爱,那么,今天这个抱着别的女人亲吻的约翰,又是谁呢?
安妮听到了一声惊呼,是约翰的声音,很显然,他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安妮。安妮听到了那个女孩不解地追问:“干什么呀,这个地方不是很漂亮吗,为什么要到别处去?”约翰是不安的,他只是小声地说:“走吧,走吧,待会儿再跟你说!”
“约翰!”安妮轻轻地叫着,掩不住的哽咽之声,“你不用躲了,我知道是你,只是,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约翰终于说出了事情的真相。原来,自从安妮出事后,他就有了分手的念头。只是那时,苏珊娜一再要求他,不要在这个时候伤安妮的心。于是,就有了后来到瑞士读书的欺骗。至于那些情书,约翰却是毫不知情的,应该是苏珊娜的“杰作”。
约翰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刺痛着安妮的心。天知道,她此时觉得自己有多么地愚蠢,为了约翰,她学这学那,却不知道,那是一朵还未开花就已经凋谢在淤泥里的蓝莲花。
是苏珊娜,是苏珊娜欺骗了自己。
安妮的心一下子愤怒起来,她无法容忍,自己竟然被这个可恶的继母整整欺骗了两年之久,而自己像个傻瓜一样,被人摆布。安妮踉跄着跑回家,她要严厉地质问苏珊娜,这到底是为什么。
刚跑到门口,安妮突然听到了福利署的埃尔雅执行官在和苏珊娜激烈的争执。埃尔雅要求将安妮送到残障机构继续求学,而且要求帮她申请福利救援。而苏珊娜却一字一句地说:“不,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女儿能够靠自己正常地生活,请你们不要再用这种方式来践踏她的自尊。她能自己学习、做饭,甚至靠她的艺术才能工作和生活……”
此时,门外的安妮已经泣不成声。
听到埃尔雅无奈地出门的声音后,安妮擦干泪水,轻轻地推门而入。房间里,苏珊娜的声音还是那样地冷漠,“你今天到哪儿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安妮轻轻一笑,说:“没什么,出去听蓝莲花开花的声音了!”苏珊娜愣住了,许久都没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安妮还是能收到约翰的来信,每次苏珊娜帮她念的时候,她就会温柔地靠在苏珊娜的怀抱中,听继母用温柔而冷漠的声音读那些情意绵绵的情书。然后,她在心里告诉自己,18岁的夏天,她的生命里开了一朵与爱情无关的美丽的蓝莲花。
我的努力,只因心中最疼我的人
有一天,我的手套丢了一只,我姐就把她的给我一只,她自己就戴着一只手套走了那么远的路。回家以后,我姐的那只手冻得都拿不起筷子了。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这辈子一定要对我姐好。
我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山村,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我有一个小我3岁的弟弟。
有一次,我为了买女孩子们都有的花手绢,偷偷拿了父亲抽屉里5毛钱。父亲当天就发现钱少了,他让我们跪在墙边,拿着一根竹竿,让我们承认到底是谁偷的。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父亲见我们都不承认,说,那两个一起挨打。说完就扬起手里的竹竿,忽然弟弟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是我偷的,不是姐干的,你打我吧!”父亲手里的竹竿无情地落在弟弟的背上、肩上,父亲气得喘不过气来,打完了坐在炕上骂道:“你现在就偷家里的,将来长大了还了得?我打死你这个不争气的。”
当天晚上,我和母亲搂着满身是伤痕的弟弟,弟弟一滴眼泪都没掉。半夜里,我突然号啕大哭,弟弟用小手捂住我的嘴说:“姐,你别哭,反正我也挨完打了。”
我一直在恨自己当初没有勇气承认,事过多年,弟弟为了我挡竹竿的一幕我仍然记忆犹新。那一年,弟弟8岁,我1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