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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许戈飞显然也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内,事情会在澹澹的任性中被再次揭开。看着妻子极度虚弱的样子,他知道,这一次怕是再也解释不清了。

既然解释不清,那又何必多费唇舌呢?许戈飞将车开到家门口,默默地下车,将钥匙交给丛苇。

他发现,丛苇的手冰凉如水,而且在不停地哆嗦着,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替丛苇打开车门,想搀扶她下车,丛苇却坚决地将他的手拿开了。

澹澹已经完全吓坏了,小身体缩在车子后边,怎么也不肯出来。

“澹澹,下车好吗?妈妈身体不舒服,爸爸还有急事要办,不能上楼照顾妈妈了。爸爸不在的时候,澹澹就是大人了,要好好照顾妈妈,好吗?”

许戈飞勉强地冲女儿笑笑,伸手去拉。

澹澹却向他投来敌视的目光,学着妈妈的样子,将他的手拨拉到一边。

“你走吧,我们能行。”

丛苇硬撑着从车里走出来,招呼澹澹一声,率先向楼梯走去。她的双腿却不给她面子,哆嗦得几乎无法迈步。她咬着牙,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忍住!要忍住!

丛苇突然想起回娘家看望父亲时,父亲意味深长的话。

虽然丛苇没有跟父亲说起自己的遭遇,但是,那个睿智的老人,却一眼就看穿了女儿的心事。他合上正在翻看的书,怜悯地望着这个从小到大都让他非常放心的女儿,庄严地说:

“知道爸爸为什么给你起名丛苇吗?西方一个哲学家说过,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你就是人丛中一棵平凡的芦苇,所以,就会遇到平凡的人该遇到的一切事情。但是,既然人是有思想的芦苇,那么,不管你遇到了什么磨难,都要学会运用自己的思想,来解除困境。爸爸老了,你妈妈又走得早,苇子啊,一切只有靠你自己了!”

那次从父亲家回来后,丛苇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她发现她不能因为一封信就这么放弃经营了十年的婚姻,因此,她和许戈飞的事情也就一直这么僵持了下来。她原以为,有了父亲那番话,她是可以抵挡生活中诸多的不幸的,可是她没有想到,当暴风骤雨越来越猛烈的时候,她还是显得张皇失措……

澹澹惶恐地跟在妈妈身后,走几步就回过头来看一眼呆立在地上的爸爸。

许戈飞的心,碎了。

他满含着两眼泪水,呆呆地望着那母女俩,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留下来。

丛苇忍受着内心的巨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上楼梯。她没有回头看一眼丈夫,也没有再招呼可怜的女儿。

这一刻,她只想着快些回家,回到那个可以让她放声大哭的私秘空间。

楼梯是那么陡峭,让她看着就眼花心跳。她扶着楼梯扶手,尽量前倾着身子,努力地向上攀登着。

好不容易挪到二楼,眼前突然一黑,她的整个身体忽然委顿下来,顺着楼梯急速地向下滚去。

“妈!妈妈!”

澹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跌跌撞撞地扑上来,张开细弱的双臂,将昏迷过去的妈妈搂进怀里。

“爸爸,快来呀,妈妈晕倒了!”

澹澹半跪在妈妈身边,泪水顺着小脸哗哗地淌了下来。

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许戈飞,猛地停住了脚步,转身往楼上冲去。

丛苇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细密的汗水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额头上。

澹澹扑跪在妈妈身边,哭得喘不上气来。

“怎么回事?”

许戈飞扑过去,伸出强壮的胳膊,一把把丛苇抱在怀中,用力地掐着她的人中,一边焦急地呼喊着:

“丛苇!丛苇你醒醒!你别吓我,快醒醒啊丛苇!”

丛苇依旧昏迷着,整个人软成一团面。

许戈飞不敢耽搁,抱起丛苇,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来,也顾不上周围邻居们都侧目而视,窃窃地私语着,互相询问着。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把丛苇在车上安置好,许戈飞钻进驾驶室,刚发动开车子,又突然想起女儿澹澹,回身看去,见女儿并没有跟上来,而楼道里却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号哭声,他心里一紧,连忙钻出车子,飞奔向楼道。

澹澹跌坐在楼梯台阶上,满脸汗水和泪水,看见爸爸回来,哭得更厉害了。

“澹澹,怎么了?快起来,你妈妈昏迷了,咱们得赶紧去医院啊!”

许戈飞冲过去,一把拉起女儿。澹澹却尖锐地哭叫起来:

“爸爸,我的腿!”

许戈飞这才注意到,澹澹的右膝盖已经红肿得老高,一丝丝的鲜血顺着小腿流淌下来。他一下子蒙了。

“澹澹,你怎么了?要紧吗?”

许戈飞蹲下身子,匆忙地察看着女儿的膝盖。

“别动!疼!疼死我了爸爸!”

澹澹用小手虚护在红肿的地方,小脸上满是泪水,凄然地望着许戈飞。

“澹澹不哭,不哭哦。来,爸爸抱,咱们去医院,让医生看看,上点药就好了。”

许戈飞说着,将澹澹抱在怀里,慌忙地又向楼下冲去。

“妈妈会死吗?妈妈为什么会晕过去呢?妈妈不会有事的,是吗爸爸?”

澹澹双手紧张地搂抱着许戈飞的脖子,一连串的问题,弄得许戈飞无法回答,只是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爸爸,这些日子你为什么总是不回家?你是要跟妈妈离婚吗?你们要是离了婚,我该怎么办呢?我们班有个小朋友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只好跟着奶奶过日子,大家都说,她爸爸又找了个小妖精,才不要她妈妈的。爸爸,是不是你也找到了一个小妖精,所以才不回家的?”

澹澹将脑袋俯在许戈飞的胸前,语气里充满了跟年龄不相称的忧伤。

“澹澹……”

许戈飞哽住了,像被什么突然卡住了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爸爸,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日子里,妈妈整夜整夜地不睡觉,还老抽烟喝酒,喝醉了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还不准我告诉奶奶和姥爷。”

澹澹似乎并不希望得到爸爸的答案,仍然不停地絮叨着。

“澹澹呀,唉!”

“爸爸,妖精都是坏坏的女人,她们还要骗唐僧,吃他的肉呢,可是,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找小妖精呢?你们不怕被她们欺骗吗?”

……

“爸爸,妈妈不知怎么了,有时候我半夜醒来,妈妈就坐在我的床边,一边喝酒,一边默默地流眼泪。我已经非常努力地学习了,学校里评选十佳少年,总共才选十个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已经这么努力了,妈妈为什么还要看着我哭呢?”

“澹澹,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是好样的,妈妈不是因为你生气,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才惹妈妈伤心。爸爸做错了事,妈妈是生爸爸的气,没有澹澹什么事的!”

“原来妈妈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哭的啊?爸爸,我们老师说,做错了事情,改了就是好孩子,只要你改了,妈妈就不会生气了,是吗?”

澹澹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伏在许戈飞怀里不说话了。

许戈飞的心情,像被千斤巨石挤压着,说不出地沉重,说不出地沮丧与懊悔。

是啊,放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自己究竟要干什么呢?

可是,夏雪,那个因为曾经跟他同居而堕胎的女人,因为他而留下了终生遗憾的女人,她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哭泣着说:你欠着我的许戈飞!你要偿还!

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如果像澹澹说的那样,只要他改过了,丛苇就能原谅他,夏雪就能理解他,该多好啊。

可是,成人的世界,是多么地复杂!九岁的孩子,怎么能够理解得了呢?

好不容易将女儿抱下楼来,许戈飞惊讶地发现,丛苇已经醒了过来,并且从车里爬出来,冷冷地注视着他。

“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许戈飞,你走吧。”

丛苇的口气决绝而果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丛苇,我……请允许我回……家……”

“不!”

“可是,澹澹的腿受伤了,你总得允许我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吧?你的身体又这么虚弱,你怎么……”

“不!我自己能处理!”

丛苇说着,俯下身子强硬地将澹澹背起来,头也不回地向五楼爬去。

望着妻子颤抖的双腿,许戈飞的心像被刀搅着一样疼痛起来,他无力地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脑袋,无声的泪水打湿了他浓密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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