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军步兵开始地面进攻时,哨声响起,中国军队迅速前出到第一道防线。
日军遭到了出乎意料的猛烈阻击,伤亡大大高于前一天的进攻。进攻失败!
第三天飘起了阴雨,日军飞机强行出动助战,日军再次发起了炮击,这次炮击时间相比昨天大大延长,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疯狂的进攻。
令日军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中国军队的火力并没有丝毫减弱!进攻又被打退了!
这一天还有个重要的插曲,由于云层阴沉,日军飞机飞得很低,几乎能看清机身上的编号。按德国顾问的意见,国军的作战条例规定,没有四挺重机枪,一个排步兵的齐射火力,不得对空实施防空作战,以免暴露兵力招致无谓损失,因此上峰严格禁止步兵对空射击。但是,当看到日军飞机如此之低,机枪手万广福实在按捺不住,问连长:“能不能打?”他原是第522团有名的机枪特等射手,两天前才补充进十连。
华连诚问:“你有多大把握?”
万广福说:“两个长点射,就能叫它趴窝!”
华连诚不由得想起了符长生瞄着日军水上飞机喃喃咒骂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酸,当即下令:“打!”
万广福不愧是特等射手,几个漂亮的长点射,一架日本飞机尾部冒出了浓烟,坠毁在附近的小山丘上,正是那天晚上中国空军飞行员英勇就义的地方。望着一股黑烟冉冉升起,全连爆发出一阵欢呼,这是对我们的空中英雄最好的祭奠!
这一天注定要成为日军武运黯淡的一天,吴淞一线的中国军队总共击落了两架日本飞机——但这并不是中国军队的最大战果——日军第3师团第5旅团第6联队的联队长仓永辰治大佐也在带队冲锋时被击毙(死后追晋少将)。
三天来,在十连阵地面前,日军总共遗尸二百多具,伤者则不知其数。
望着阵地前成片的土黄色尸体,季初五高兴得手舞足蹈:“连长真是诸葛亮,这出‘空城计’唱得棒极了!”
第9集团军司令部得知第87师第522团十连取得的辉煌战果后非常高兴,立即在全线推广这种战术。张治中还当即决定,奖励该连长国币(法币)五百元,全连一万元。当时,一个上尉的月薪是八十元,普通士兵月薪只有十二元,得知嘉奖令后,全连欢呼沸腾。
阵地上一片欢腾,万广福却独自一个儿躲在角落里生闷气。原来,友邻阵地的保安总团士兵抢先捡到了那架日本飞机的残骸碎片,向上面请功,结果这个战果就算到了他们头上。按当时的规定,击落一架敌机可奖励五百元呢。
面对日益不利的战局,国民政府太需要像这样的战例来鼓舞士气了,当晚,便派来了战地新闻记者采访团到十连阵地上采访。年轻的士兵们面对凶恶的鬼子兵毫不畏惧,但在这么多记者和镁光灯面前,却多少有些羞涩地展示着他们的战利品——日军的钢盔、军刀、枪支、弹药、太阳旗、千人针、慰问袋……
华连诚感到有些不妥,毕竟这种战法刚刚采用,需要严格保密,但他职微言轻,对此也无可奈何,只好叮嘱记者们不该写的千万不能写。
作为该连的长官,华连诚自然也成为记者们关注的目标。有记者问:“华连长,这些天敌人虽有海空优势,却未能前进一步,贵部官兵们作战之勇敢,牺牲之壮烈,真可谓功勋贯日月,忠勇慰先烈。您能给我们介绍几个英雄吗?”
华连诚感慨地说:“英雄就是上海的民众!他们把大量的食物,诸如罐头、饼干、面包、大饼、炒米,以及毛巾、肥皂等生活用品,无论刮风下雨,都源源不断送来。我们与日军对峙时,白天不能生火烧饭,以免炊烟引来敌炮击,全靠这些食物解决官兵的吃饭问题。各人民团体送来的药品,有绷带、救急包、万金油等等。伤兵一到夜间,就由他们派来的担架输送到后方医院去。没有他们,我们不可能取得这些胜利。他们是幕后的真正英雄。”
有记者问:“华连长,抗战胜利之后,您打算做什么呢?”
华连诚倒没想过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下,说:“抗战胜利后,我想,我已经死了。”
记者大感意外,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华连诚回答:“国父孙中山先生曾说‘我死则国生,我生则国死’。现在国难当头,只有我们这些军人的死,才能换来整个民族的生!”
周围的记者十分感动,纷纷鼓掌。
第二天清晨,日军没有依照惯例朝十连的阵地发动进攻,只有零星的炮击。
这一天,上海的多家报纸,如《立报》、《时事新报》、《救亡报》等,均报道了华连诚所部的事迹,并刊登了缴获武器的照片。第9集团军立即大量收购这些报纸,把它们分发到各个连,以鼓舞士气。
十连阵地上,士兵们围坐在一起,识字的士兵正给大家念着报上的新闻:
“三日来敌军数番以飞机大炮协助步兵,进攻我×××阵地。我××师忠勇壮士咸抱赤诚报国之心,面对绝对优势之敌,决不示弱,处以沉着,以神秘莫测之行动,予敌以重大杀伤。敌累尸遍野,亦不能越雷池一步。……
“……计我壮士苦斗三日,歼敌三百余,经我军在敌尸身畔搜出之信物辨认,确证击毙之敌方军官,计有日军第3师团第5旅团第6联队片冈鹤吉大尉、加藤伟男中尉、金子大中雄少尉等军官。缴获机步枪,掷弹筒等军械数百。我亦有数十人殉难。……”
标题是“我死则国生,我生则国死”这句话,副标题是“连长华君,慷慨陈词,抒发我健儿之心声”,正文旁并配有华连诚的侧面照。
虽然新闻中报道的战果免不了有夸大之词,但士兵们拿着报纸津津乐道,兴奋无比,都觉得血没有白流。当时中国方面并未得知仓永大佐毙命于此之事,否则更要大大渲染一番了。
华连诚也受到士兵们的热烈拥戴,新补充来的士兵以前并不认识他,此时全都对这个连长敬佩有加。有消息说师部正准备提升华连长为营长,这个消息立即不胫而走,很快传遍全连。
当晚,华连诚正在连部油灯下写日记,忽然一个士兵跑进来:“报告连长,我们抓到一个奸细!”华连诚放下笔,说道:“带进来!”心里正纳闷,只见几个士兵推搡着一个穿便衣的大汉进来。那大汉双手被电话线反绑,两眼被黑布蒙上,头上戴着顶不伦不类的礼帽,不停地挣扎喊冤:“我不是奸细!我是十连的老兵,华连长认得我!”一个士兵扯下黑布,华连诚吃了一惊,只见这人居然是跟随符长生一起夜袭汇山码头的高克平!
高克平见到华连诚,也是又惊又喜:“连长,可找到你们了,我是高克平!我没死!我又回来跟着你打鬼子了!”
华连诚叫士兵们给高克平松绑,让他坐在弹药箱上,问:“你饿不饿?”对旁边的士兵说:“你们都是新来的,不认得这个高克平,他可是我们十连的一员勇士。”又叫士兵拿了几个烧饼和一壶水过来。
高克平就着凉水狼吞虎咽一番,一边述说攻打汇山码头的详情。原来他们一开始打得很顺手,连炸了鬼子好几个仓库,但鬼子很快展开了反扑围攻,他们寡不敌众,只好边撤边打,符长生和他两个是殿后的。最后时刻,符长生命令他先撤,他不肯,正在争执时,一颗炮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他晕过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了后方的伤兵医院里。后来才知道,他昏死过后,是被次日进攻的第36师的弟兄救回来的。
一旁的钱才官问:“打汇山码头的弟兄们还有谁活着吗?”
高克平黯然神伤,摇了摇头。
钱才官又问:“半夜三更的,你怎么穿身便衣跑到这里来?哨兵没一枪崩了你,算你运气。”
高克平说:“我在伤兵医院里气闷,想早点回来和弟兄们一起打鬼子,可医院不让,说伤没好,其实我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偷了套老百姓的衣服跑了出来。”说着摘下了礼帽,头上还缠着几道绷带。
钱才官继续追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回这里来?”
当时的国民党军队制度并不完善,普通士兵没有正规的档案,所以伤兵痊愈之后可以回到原部队,也可能不回去,像高克平这样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各部队都会乐意接收。
高克平隐隐感觉钱才官这种盘问含有敌意,分辩说:“今天报纸都登了,‘连长华君’这样的英雄,除了华连诚连长,还能有哪个姓华的?再说还有照片呢!打听一下你们的去处,又不是什么难事。华连长有勇有谋,跟着他卖命值!”
华连诚虽然和高克平认识不久,但对他的军事素养很是赞赏,此人打仗是把好手,乍见他死里逃生,本来很为他高兴,但见他居然大拍马屁,又觉得有些蹊跷,问:“你想回来的原因就这些吗?”
高克平见华连诚也有怀疑之色,情知马屁拍错了地方,涨红了脸,嗫嚅道:“还有原因就是……第87师是王牌师,军饷高,武器好,又不拖欠伤兵抚恤,不用受杂牌部队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