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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为什么要离开?(2)

试探性的施压依旧无效,也许压根不提这事会更好。苏比再次改变自己的策略,自打那时起,这个话题几乎从主席、技术总监和主帅之间消失了。一切都取决于主帅自己,他何时做好准备,就何时告知他们心中所想。

赛季中有几次佩普似乎看穿了苏比萨雷塔的心思,面对唠唠叨叨的老友他的嘴角扬起似是而非的笑,苏比萨雷塔立刻便知主帅远未做好准备,还不是谈论续约的时候,要想在那个时候和佩普好好沟通正经事门都没有。

和苏比萨雷塔一样,队员们也说自己非常了解佩普,他既会和大伙儿开开玩笑轻松轻松,也有足够的威严让全队端正坐姿洗耳恭听。作为教练,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提升他们表现的小细节,他能够洞察这项运动的奥义并且倾囊相授。但是队员们也说,教练身上有很多他们读不懂的东西。他们看到了一个复杂的个体,他总是深思熟虑,有时候甚至到了有些偏执的地步。队员们说他们确信教练想要和妻儿相处更久,但是他不能,因为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如何赢得比赛上。他是为此而生的,有些时候他们也会困惑:他的偏执是不是过火了?

然而对佩普而言,那样的偏执正是找寻灵感所必须的,只有偏执才能让他预知下场比赛的走势,只有偏执才能让他找到获胜的方法,或者用他的话说,只有偏执才能让他“感受到这份职业的分量”。

虽然身后有一个24人之多的助手团队,他的工作时间依然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长,尽管俱乐部为他配备了专门分析比赛的专家团队,他依然要在这项业务上亲力亲为。“对我而言,最美妙的莫过于设想每场比赛的状况。”瓜迪奥拉说道,“我的战术板上有哪些可用的棋子,我可以用什么方式去应对比赛,我的对手又会如何出招……我一直都在尝试设想这些将要发生的事。我要让球员心里踏实一些,让他们知道自己会遇到怎样的状况,这可以帮助球队表现得更好。”

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比赛一场接着一场,在此间忙碌是瓜迪奥拉最感生命力旺盛的时候,接二连三的挑战让他肾上腺素急剧分泌,他沉浸其中不可自拔。对这份工作的理解既能满足他的渴望,也会燃烧他的生命。但是对他而言没有第二条路,他对球迷只有一个承诺,2008年率队亮相时他是这样说的:“我向你们保证,我们会努力奋斗。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一定会赢,但是我们会非常拼命。系好你的安全带,享受这段急速飞驰的旅程。”

瓜迪奥拉的工作热情传承自父母,同时也是非常典型的加泰罗尼亚人价值观:用辛勤诚实的劳动来救赎你的灵魂,为自己的工作倾注所有。2011年7月,他在加泰罗尼亚议会宫被授予了国家金质奖章,这是加泰罗尼亚公民的最高荣耀,旨在表彰他为加泰罗尼亚体育精神传扬做出的贡献。在这样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场合,佩普在获奖感言中说道:“如果我们每天都能早起,我是说真的起得很早,然后好好思考,相信我,我们会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国家。”

然而与此同时,佩普也为自己设立了难以企及的高标准,不够完美成为了始终困扰他的难题。他也许看上去很强大,强大到足以把一支球队乃至一个民族扛在自己的肩上,可实际上他对于外界对球队的反应相当敏感,他担心球队无法达到球迷的期望从而让他们失望,或者说,他也在担心自己无法达到自己的期望。

有一次他对密友吐露心声:“我设想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但是有些时候球员在比赛中的表现较之我的设想更胜一筹。那种感觉就像是经历一次小小的挫折,我应该先于他们找到那个方法才是。”

俱乐部上下、技术总监和主帅都试图通过训练和分析的手段降低比赛的不可预知性,减少比赛中的意外。在一场比赛前,主帅需要明确自己的策略,但是最终责任还是会落到球员身上,你无法操控球员,更进一步说,球场上依然存在着无穷的变数。2009年斯坦福桥一战,巴萨眼看就要输掉比赛,伊涅斯塔绝杀救主,试问旁人该如何解释此球?对佩普而言,这是足球的神奇之处,却也是让他沮丧的原因。他想要预知不可预知的事物,无论他多努力,这都是一场无法取胜的较量。

“瓜迪奥拉热爱足球。”他的朋友、电影导演大卫·特鲁巴写道,“他喜欢胜利的感觉,这是竞技体育的意义所在,尤其是以适当的方式去获得胜利。他搭建了这样一个体系,需要你做的只是信任他信赖他。当他发现球员开始松懈下来,斗志不再旺盛,思想出现动摇,哪怕在一堂无关紧要的训练课瞥见这样的苗头,他也会因此感到忧伤,意志消沉到恨不得扭头就走。”

“其实这根本不值得多虑。”特鲁巴继续写道,“可谁让他是这样一个偏执的工作狂呢?他在意一切细节,因为他知道细节可以决定成败。他热爱自己效力的这家俱乐部,他认为每个人都不过是构成这个庞大建筑的一块砖头,做好分内的事,拿好该拿的钱,别想着索取哪怕一星半点的额外好处。他也不想被人当成导师或者圣人,他希望大家把他看作一个纯粹的教练,当然得是一个好教练。其他所有的责任都是外界强加到他身上的,这个社会需要道德楷模,这自然是有利有弊的。也许大家都厌倦了欺诈、投机和为恶,想想有些人为了达到商业或政治目的不惜通过电视和其他媒体来传播这种不良的价值观,以此来教人投机倒把损人利己。他就生活在这样一个社会中,但是他用非常简单的方式净化了这个社会,那就是好好工作,他就像一个默默砌墙的砖瓦匠一般,即便没有人关注,没有人喝彩,依然要砌好每一块砖。好好工作,最终让公众了解了他的价值观。”

“主帅的工作是没有尽头的。”佩普经常这样说。多少个夜晚,佩普这个足球疯子西语为enfermo de fútbol,他的一些爱将对他的爱称。都会留在训练基地反复观看同事们早已分析透彻的视频录像,然而某一天早晨,教练们却在训练场上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异样。那个充满活力的佩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即便他开口,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什么事了?”他的同事询问。“昨天我原本要去看我女儿的芭蕾表演,但是我去不了。”“为什么?”他的朋友惊讶地问道。“因为我在看对手的比赛录像。”

“说真的,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明天就会走人。”在执教球队两年之后的某次公开场合上瓜迪奥拉这样说道,“当你在掌权的时候心里也得有数,自己不是非得待下去不可。我一边好好工作,一边也希望自己能自由地决定未来。签下长约对我而言会是痛苦的折磨,那样会让人失去激情。所以我选择一年一签,要是可以,我真想半年一签……我认为人做每件事的动机都在于找寻你真正的热爱,然而这也是当下最难的事。找寻你真正的热爱,是一切工作的本质。”

但是,在他执教的最后一个赛季,他再也找寻不到这种本质:他不再享受欧冠的大战之夜,焦虑和彷徨折磨着他。我应该继续待下去吗?继续待下去对球队和我有好处吗?我是否应该想出一些新招来激励球员?我能不能找到别的办法让梅西得其所需?那么伊涅斯塔、法布雷加斯和阿尔维斯又当如何?这样的状态下我能不能再坚持一年?甚至一个月?荣誉满载的年轻教练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是不是应该走出去接受新的挑战?

罗曼·阿布拉莫维奇对于瓜迪奥拉的忧虑感知已久,他想要趁虚而入。在佩普执教巴萨的最后两年里,阿布始终在追逐他,俄罗斯富豪多次试图说服瓜迪奥拉入主斯坦福桥。2011年夏天,也就是安切洛蒂离开切尔西之后,阿布的追求攻势达到了高潮。当时安德烈·维拉斯·博阿斯只是切尔西主帅的第四候选人,排在他之前的有希丁克、穆里尼奥以及当年2月刚刚续约一年的佩普。6月,瓜迪奥拉着手开始自己在巴萨最后一个赛季的工作,此时阿布拉莫维奇通过中间人向佩普发出邀约,请他搭乘私人直升机前往自己在摩纳哥的游艇会面。佩普礼貌地拒绝了:“不要再对我谈这件事了,我不想见罗曼,说不定以后会改变主意。”阿布在瓜迪奥拉执教巴萨的最后几个月卷土重来,在解雇维拉斯·博阿斯之后他先是两度找到贝尼特斯,想要提供给对方一份3个月的短约。切尔西老板觉得自己能够说服佩普放弃休整一年的计划,在离开巴萨之后直接接管切尔西。

2012赛季末,在佩普·瓜迪奥拉真正从公众视野中消失前,切尔西老板递上了最后一份报价,他提出由一位临时主帅执教球队一年,一年后球队主教练之职依然对佩普虚位以待,一旦做好准备,他希望佩普尽早开始筹划2013/2014赛季的球队阵容。

切尔西是第一家如此积极地追逐瓜迪奥拉的俱乐部,AC米兰和国际米兰紧随其后。

最后一个赛季初期的一件事也对后来的事态产生了影响。西甲第三轮,巴萨前往圣·塞巴斯蒂安对阵皇家社会,佩普认为从国家队归来的梅西或许有些劳累,于是将他列入了替补名单。梅西因此勃然大怒,他在比赛仅有的几分钟出场时间里形同消失,紧接着第二天又缺席了训练。打那之后,梅西每场必出战。

梅西在球队的角色需要好好思量一番。这个阿根廷小个子破纪录如同砍瓜切菜,佩普围绕他构建了球队的体系,很多前锋因为无法适应梅西副手的角色而离开(伊布拉希莫维奇、埃托奥和博扬都在其列;比利亚加盟球队时被告知将出任中锋,之后也不得不常常出现在边路)。球队一旦遇挫,阿根廷人就会被赋予更多的职责,这点在客场尤其明显。佩普在选择阵容时就会考虑如何支援梅西,但是对梅西的器重削弱了其他球员的重要性,也让年轻球员诚惶诚恐。

2011/2012赛季,梅西在各项赛事中总共打入73球。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队内第二射手法布雷加斯和桑切斯分别只打入15球。佩普创造了一个进球怪物,也让球队这个集体付出了代价,他知道自己要对球员负责,也要对现状负责。就好像约翰·克鲁伊夫所说的那样:“瓜迪奥拉在更衣室里要照顾很多人的自尊,所以他最后精疲力竭也毫不意外。”

为此佩普致电足球圈某位顶级教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球队平衡不复存在,你会怎么做?是你走人,还是让球员走人?对方给出了一个也许他并不愿意听到的答案:让球员走人。这是弗格森爵士的惯常做法,但是很显然,和佩普相比曼联主帅对于自己的球员没有那么深的羁绊,无论是道德上还是情感上都是如此。佩普在自己的第一次执教经历中注入了相当多的情感,事实上他倾注了太多。到最后他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只有和妻子孩子一起散步才能让他的情绪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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