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主任算是老中医了。
不,曹主任近乎神医。
曹主任是个好人,专拣能安慰人的软话说。
曹主任是个老古板,不肯多开药,不肯开好药,只开有效的药。
在院领导心目中,曹主任是老中医,多年的优秀博导。
找过曹主任的病患者,都赞他是神医。
有些得了绝症的人,经曹主任一劝慰,心境敞开了,开心了,治病效果很好。
曹主任不是科室主任,大家都叫曹主任主任医生,中医科的主任也叫他曹主任。
医院的专家介绍栏里,他排在中医科的第一个,除了主任医生外,还有博导、中国中医库专家、中国老年病学会理事等等,介绍他的文字最多。
中医科主任退休了,按学术应该他当主任,按工作技术能力也该他当主任。
曹主任没当上主任。
民意投票时院领导和医院中层都投了反对票,在医患调查时,有两个病人也投了他反对票。
曹主任心里便有些难过。
院领导不肯接纳他,可以理解。他曹主任从不开高价药,高回扣且无效的药更是不开。他只开有疗效能保命的基本药,公然不顾医院的经济效益。
他琢磨着,中层都投反对票也可以理解,因为他曹主任如果升任科室主任,下一步就是抢副院长的位子了,这种人绝对不能让上。
病人投反对票,他曹主任就不大认同了。他寻访到了这两个投反对票的病人,问他们在哪方面不满意。
李姓病人一开始还不大放开口,见曹主任真诚,也就如实地告诉他:“不为别的,就为你上次不肯收我住院,要求手术你也不同意。”
曹主任想起来了,那是三个月前的事。李姓病人来看门诊,他把了脉问了诊,认为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拒绝他的住院要求。
“开几天吊针输点液吧。”病人退一步,继续发出请求。
“不行,抗生素不是好东西,吊多了没好处。”
曹主任写完病历说:“没事,回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病人很不高兴地走了。
曹主任大惊。惊的不是李姓病人的反对票,而是李姓病人本人现在的身体非常糟糕。
眼前的他远不如半年前就诊的状况。当时,他还很强壮,底气十足。如今,他虚弱地半撑在床上,大口喘气,明显中气不足。
李姓病人看着惊讶的曹主任,不无得意地断断续续地说:“当初,我明明有严重的病,你硬说没有大病。你看,我当天就转了别的科,医生让我住了院,天天吊针,输液,尽管一天不如一天,才保住命……”
曹主任听不下去了,心一酸扭头就走。
还有一个王姓病人,是位高级干部,刚退休。
曹主任找到他家时,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刚刚手术才一个月。
“割了大半个肺。”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曹主任清楚地记得,他患的是肺部有些可疑的暗影,完全可以排除恶性病变,但他还是坚持要割掉,理由一是有备无患,二是他有公费医疗,治病全免费,不用自己花一分钱。
当年曹主任拒绝收他入院,他转身就找了另一个姓金的主任。金主任对他说:“这个暗影留着非常危险,随时可能会转成恶性病变,必须要切除。”
就是这个金主任继任了中医科主任,他每年用药业绩是曹主任的五倍。
他的绝招就是一见病人就说得非常危险。而且还有一个绝招,他收治病人,几乎没有出院的,有的在他手下住三五年,个个跟他亲人似的。因为,他对病人态度非常好,常说“知心话”“实在话”。
曹主任心里明白,金主任的危言病人以为是知心话而爱听。
他清楚地记得,金主任曾经对一个本来并没有恶性病的患者说:“我发现了一种新药,对于你的疾病很有疗效。不过,这种药很贵。”
患者马上说:“贵不是问题。”
“美国进口的,七千块一粒,一般人用不起。”
“没事。”患者慷慨地说,“我有钱。”
一年后,该患者花费了一百多万,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告别人世走了。可这位患者为金主任创下了全院用药业绩金榜第一名。
“忠言逆耳,危言受听啊!”曹主任酸楚地自语着,无奈地仰天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