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张开双腿,因此我开始哼唱。男人们变得不悦,但也知道这都是为了他们。他们放松下来。站在一旁,无能为力地看着,是一种煎熬。可是我一言不发。反正我天生就是安静的。小时候人们认为我懂礼貌,年轻时他们说我稳重。后来别人又觉得我成熟有智慧。如今沉默被视作怪异,我的种族大抵也忘记了言简意赅的美丽。如今舌头不停在动,思想却不知在哪里。不过我曾经可以正常地交谈,必要时我说句话就能终结腹中的生命,叫停手中的刀剑。现在不能了。七十年代的时候,当女人开始叉开腿坐在椅子上,开始在电视上跳露裆舞,杂志开始拍女人的屁股和大腿间,仿佛这就是她们的全部,嗯,我就彻底不说话了。在女人不愿当众张开双腿的年代,还有秘密的概念——有些可以说,有些不说。现在呢?没有了。无耻成为如今的常态,我只有哼唱。嘴里哼着曲调,脑中和着歌词。人们来吃小龙虾,或者来消磨时间,不会发现也不会在意只有他们在说话。我只是一个背景——就像电影中情侣初次相见时,或是丈夫在海滩上独自徘徊,思忖着有没有人看见他做的亏心事时,随之响起的背景音乐。我的哼唱给人们鼓励,帮助他们下定决心,就像让穆德莉·皮尔斯[1]决定替她女儿坐牢时一样。我觉得,尽管我的音乐是温柔的,但或许也可以有那样的效果。海面上飘来《蓝色心情》的歌声,会让你的游动不再一样。它并不会让你潜入水中,但是它能够改变你的泳姿,或者骗你相信你自己既聪明,又幸运。那么为什么不游远一点,再远一点?深渊又怎么样?那在很深的地方呢,用不着靠着小号和钢琴给你勇气,不是吗?当然,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量。我的哼唱大多是低沉的,私密的,是被这世界所烦扰的老女人的歌声,是她对这个世纪的反抗。在其间,一切都被知晓,却无一被理解。也许一直就是那样的,不过到了三十年前我才感觉惊讶——其实妓女一直都在引领着潮流。她们坦诚,所以被人们崇拜。或许人们崇拜的并不是她们的坦诚,而是她们的成功。不过,电视里这些张开双腿跨坐在椅子上,或者半裸身子跳舞的九十年代女性,同我们这儿的体面女性也没有多大差别。这里是海边的乡村,潮湿,敬畏上帝,女人们不顾一切地追逐热裤、丁字裤和相机镜头。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不管穿的内裤是否得体,野性的女人从来就无法隐藏她们的天真。她们总会眼巴巴地盼着白马王子的到来。尤其是那些随身带着刀片、满嘴脏话的刚硬女人,还有那些手袋里塞满大麻的开跑车的张扬女人。就连那些身上挂着勋章般的伤疤、丝袜卷到脚踝的女人,也无法隐藏她们里面那个蜜糖般的小孩,那个可爱的小丫头,蜷缩在某处,或是在肋骨之间,或是在心的下面。自然,她们背后都有悲伤的故事:太多关注,太少关注,或是以最不幸的方式关注。故事里会有恐怖的爸爸,虚伪的男人,或是伤害她们的刻薄的妈妈和朋友。每个故事里总有一个恶魔,让她们变得刚硬而不是勇敢。因此她们张开了双腿,却关上了心门,把那个蜷缩着的小孩深深地藏着。
有时伤口太深,再怎么讲着“我真可怜”的故事都不够了。于是她们说,是外来的邪恶在作怪,带来了那么多的疯狂,让女人们彼此憎恨,也毁掉了她们的孩子。我们上滩曾经流传着“警头怪”的故事。这些恶心的家伙顶着大大的帽子,会从海里窜出,伤害轻浮的女人,吞吃不听话的小孩。我妈妈小时候就知道它们。警头怪消失了一阵,到了四十年代,海边发生了几件“你看,我说的吧”的事情时,它们又出现了,顶着新的更大的帽子。比如那个和邻居家的丈夫在海滩上乱搞的女人,第二天就在罐头厂里中风了,手里还拿着尖刀。那时她不过二十九岁。还有一个女人——她住在丝克,和上滩的人本没有关系——嗯,一天傍晚她跑到她公公的海滩上,在沙里藏了一个手电筒和一张地契,结果夜里就被红海龟挖了出来。倒霉的儿媳为了不让偷来的文件被海风吹走或是落入3K党手里,把自己的手腕都弄伤了。当然,这些有罪的女人做出那些羞耻的事情时,没人真的看到过警头怪,不过我知道它们就在旁边,也知道它们长什么样,因为一九四二年,几个固执的小孩游过了安全绳结果淹死的时候,我见过它们。他们刚刚被海浪吞没,乌云便聚集到一个尖叫的母亲和几个吓傻了的来野餐的人头上,眨眼间云就变成了戴着宽沿帽、张开大口的样子。有人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不过我发誓我听到的是欢呼。从那时起一直到五十年代,它们或是在海浪里游荡,或是在海滩上盘旋,待到太阳落山(你知道,那是欲望最强烈的时候,那时红海龟在筑窝,大意的父母已经昏昏欲睡),便准备猛扑过去。大多数的魔鬼在晚饭时分都会饿,和我们一样。不过警头怪也喜欢半夜出没,尤其当旅馆里住满了在舞曲中或是带着咸味的空气中迷醉,抑或被星空下的海水所诱惑的游客时。那些年月,柯西度假酒店是东海岸最好也最有名的有色人种休假胜地。所有人都来了:里尔·格林,法萨·海因斯,提朋·沃克,吉米·兰斯福德,欢乐雨滴,[2]还有迫不及待地从密歇根和纽约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中尉们,新妈妈们,年轻的老师,房东,医生,做生意的,都来了苏克湾。到处都可以看见孩子们把爸爸当马骑,或者把叔叔埋在沙里,一直埋到脖子。男人女人们打起了门球,或者组成棒球队,朝着海浪击出本垒打。奶奶们照看着白色把手的红保温瓶,还有食物篮,里面装着蟹肉沙拉、火腿、鸡肉、酵母卷,还有柠檬味蛋糕,天哪。突然之间,到了一九五八年,嚣张如民防团一般,警头怪又在光天化日下出现了。一个吹单簧管的和他的新娘在早餐之前淹死了。他们浮水用的轮胎被冲到岸上,带着一团缠着鳞片的胡须。新娘有没有在蜜月里乱搞呢,人们猜测着,悄悄议论着,最终也弄不清楚。她的机会倒是比比皆是。柯西度假酒店每平方英尺的单身英俊男人的数量比亚特兰大之外的任何地方都要多,甚至比芝加哥还多。他们来这里不仅是冲着音乐,更主要是为了和漂亮女人在海边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