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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王

出不入兮往不反。

——《九歌·国殇》

下方,是万民静默地仰望;上方,是万里高空中没有一丝云翳。在这片虔诚的寂静中,低沉的编钟鸣响忽如水中波纹般一荡一荡地在空中蔓延开去,漫过玄武与暗赤的供案,漫过锋利明亮的长戟赤甲,一圈一圈地扩散着,散到了台下企望的民众中,散到了郢都空无一人的街巷中,散到了穹庐如洗、飞鸟掠过的无尽高空里,最终响彻云霄……

刹那间,天地都动了。王军低吼,手中万千长戟顿地,台下军阵重重铁甲交错变幻。

“吼!吼!吼!吼……”

台上台下,臣与民皆伏地而拜。

整个祭坛如一头熟睡已久的远古巨兽被唤醒了。

众人内心震动:王要来了!

屈伯庸心下暗沉,更借俯首之机,再次看向身后,却刚好见到长子屈由低头猫腰如一头矫捷的豹子一般蹿将过来。屈由本意是不动声色地混入群臣,尤其勿要让父亲发觉,却不料双脚甫一落地,抬眼便撞上了屈伯庸严厉的目光,心下不禁暗暗叫苦。

惊慌之余,屈由硬着头皮来到近处,垂首低低唤了句:“父亲。”

成长的岁月中,父亲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变化他都了然于胸。那抿紧的嘴唇、额头微微暴起的青筋、因不断咬牙而发硬的下颚,都告诉他:父亲发怒了。

屈伯庸盛怒之下,低声责问:“灵均呢?快着他准备。余事回府再与你们计较!”

言毕,见屈由只是垂头伏在那儿,未有任何反应。

屈伯庸又低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父亲,原他……”屈由的声音越发微弱,并带着一丝明显的颤抖,“弟弟他还未到……”

屈伯庸闻言双目怒张,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道:“他到底在哪儿?”

这下,屈由可真是张口结舌,左右找不到说辞,总不能说弟弟去看百戏表演了吧。

屈伯庸见状双眉一挑,正欲发作,却听得四周的乐礼、军吼与戟击之声突然停止了,刹那间仿佛时间都已停止,高台上下万众俱寂。

只见子尚稳步行于台前,双臂高高伸向天空,声似鹤鸣九皋,传于四野:

“吉时已到!恭迎大君!”

随着这一声宣告,一仗编钟再次响起,伴随着悠扬埙声,高亢激越地回荡在天地之间。

楚王头戴羽冠,身着对龙对凤串枝纹的宽袖深袍,披着长长的五彩缯,在近侍木易的陪同下,自军阵的尽头向祭台威严缓步行来。

“王!王!王!”高台之下传来民众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震山河。楚王稳步自长戟林立的军阵间穿过,所到之处,王军将士如得到无声命令般一排连着一排敛容屏气,肃然跪倒。待到走上九层高台,台上台下已是一片拜服。楚王环顾台下,一时间四时气备,意满乾坤,身后金丝点缀的五彩长裾在风中簌簌飞扬。

行至供案后,楚王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在沸腾的天地间他猛然将双手举起,昂首向天。所有的呼啸与呐喊随着他的双手瞬间停歇,这一刻,只有他浑厚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

“礼请龙神!佑我河山!”

刹那间,如同大地对天空的回声,山呼海啸的声音再次从高台之下响起:

“礼请龙神!佑我河山!”

王再次振臂:“镇恶除邪!国盛民安!”

万千将士与臣民随着他们的王一同高呼:“镇恶除邪!国盛民安!”

就在这天地煌煌然之时,屈伯庸看向他的长子屈由,还未及发声,屈由已抢先一个俯首,低声道:“父亲,由这就去将弟弟带回来,断不能教他误了祭礼大事!否则……”屈由咬咬牙,“请父亲唯由是问!”

言罢,不待他的父亲有所反应,屈由已抽身而去,亦如来时一般轻捷。

屈伯庸望着长子离去的身影,低声喝道:“你还要护他到何时!”

屈由退去的身形猛然一震,他是何等耳力,此刻却只是神色一暗,又如箭矢般激射而去。

郢都城外,那个尘土飞扬的乡间集市,屈原在一片喧闹声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细致乌黑的长发,面具下瑞雪初晴的脸颊因怒气而染上了一抹浅桃,肩若削成,腰若约素,头上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根镂空素簪。虽只着布衣,然而那双盈盈的眼透出的沉静的光、桀骜的神,又怎是尘间应有?刹那如惊鸿出梦般地攫住了屈原的全副心神。

是她。

是她!

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吗?什么祭祀大礼、主持大臣,早已被年轻的诗人抛到九霄云外。

他惶惶急追几步,伸手拦在了绿衣女子身前。

“你,你干什么!”女子急急收了步子,险些便撞在了屈原身上,一张粉白小脸上青红交替,很是羞愤。

屈原却说不出话来,似是泥胎,只硬邦邦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她。

身旁原本还在表演的百戏班的戏子伙计和喝彩的人们也慢慢发觉了此处的不妥,遂渐渐围拢前来。

一名黄衣少女闪身挡在了屈原面前,娇喝道:“公子还请自重!”

屈原一惊,恍似梦中醒来,脱口道:“这位姑娘,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然而说者动情,闻者却是一哂:“呵,公子看似儒雅,怎地说话如此轻薄,莫不是觉得我们乡野戏班的戏子人微品贱,好欺负不成?”

屈原虽腹有万千诗书文章,此刻又怎能把这离奇境遇和盘托出,又有谁会信?

“姑娘错怪我了,灵均并无此意……只是,只是……”

黄衣少女妙目一瞪:“只是如何?若真如公子所言,敢问您口中那位与莫愁姐姐相似的故人现在何处?姓甚名谁?”

少女还欲再说,被身后的绿衣女子一拉衣袖:“好了,青儿,别与他再费口舌。”

屈原却是眼睛一亮,一揖到地:“原来姑娘名为莫愁,在下屈……在下灵均!”

绿衣女子将脸别过一旁,冷冷道:“公子请回!莫愁本是戏班之人,无意与旁人来往。”

“难道你真的不认识我吗?”屈原心中纷乱激荡,双眼灼灼地看着莫愁,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莫愁姑娘,在下所言非虚,姑娘确与我一故人形神俱似,只是这位故人只在我梦中出现,所以并未得知名讳。今得见姑娘姿容清丽,并身带异香,正恰如梦中情状,灵均真三生有幸!”言罢,又是一揖到地。

一番话说得恳切,岂料却引来莫愁的冷笑:“梦里?想必公子梦中颇多良人!莫愁命若纸薄,着实担不起公子的谬赞!青儿,我们走!”

眼见莫愁转身离去的侧影,梦中陪他经历过无数的夜晚,带去了无数期待与失落的景象又一次涌入脑中。

一袭清寒淡绿的素裙,细看之下才知竟是方才那簇女萝裹身而就,一条墨绿的草藤束腰,身侧垂下点点卷曲的俏皮枝蔓,越发显出身姿如柳。再向上看去,细致乌黑的长发松散地拢于肩侧,只衬得面若夹竹桃花,又似瑞雪初晴。她手中一把碧绿晶莹的长笛垂握于腰际,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似两汪清潭,望过来,目光沉静。

似是凝视了亘久,少女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碧色长笛,随即像一只轻盈矫捷的飞蝶翩然翻落在花豹结实的背脊上,任它起身走向崖边。

“别走!你……到底是谁?”屈原失声,踉跄着向前追去。他看见了悬崖漆黑的边缘,那四只钢铁般的豹爪已稳稳地扣地,锋利的爪甲在裸露的生黑岩石上画着缓慢却有力的圆圈,似是等待,似是蓄力。

少女忽然回首,唇边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那笑意仿若青萍之末的微风,含着千言万语,极尽曲折,逶迤不尽,只是唇角那一点微小的弧度,于屈原却是穿石裂玉般的溃击,他当下呆若泥塑,失去了所有言语、所有办法。

少女再不看他,径自伏下贴向豹身。豹子似是会意,四爪着力,猛然腾空跃起,直扑进谷中那团水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此时,那片氤氲水雾中即将消失的人儿与眼前愤然离去的绿色倩影幻化在一起,让他几乎忘记呼吸。

“别走!”屈原像从前的千百回一样,踉跄地向前追去。只是这一次,梦中的人儿没有消失,他握住了一只冰凉柔软的手。

莫愁大惊,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大胆!她用力将手抽了回来,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人群,顿感羞愤难当,贝齿紧咬着失了色的下唇,双颊一阵红一阵白,抬手便是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屈原的脸上。

“无耻!”

屈原蓦然受了这一巴掌,顿时松了手。他退开两步,甚感迷茫地看着莫愁。

身为屈家二公子,他自小才华出众,身世显赫,又怎能体会以卖艺为生的莫愁内心的敏感与脆弱?他只觉自己的热烈、真诚快要从胸腔里满溢了出来,然而触到莫愁冰冷厌恶的眼神时,却像是被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冷到了骨头缝里。

“为什么……”话音未落,一片巨大的阴影已罩了下来。只见一个高八尺有余的壮汉抱胸站在自己面前,面色狠戾,目光像带了刺的铁戈一般将屈原上下剜了个遍。

适才那名黄衣少女立刻上前道:“蒙远大哥,你来得正好,这无耻之徒对莫愁姐姐纠缠不休,刚才竟然还要动手轻薄!”

大汉听得“纠缠不休”已是面色沉郁,再听得“轻薄”二字,更是怒发冲冠,目眦欲裂。

屈原闻言色变:“并非这样……”

蒙远不等他说完,便已挥动胳膊,一拳打来。这一拳又狠又快,带着虎虎的风声和吼声便朝屈原面门上飞来。

“无耻鼠辈!”

屈原躲闪不及,眼看便要被结结实实地打中,说时迟那时快,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蒙远的手腕。这只手看似单薄,却充满了惊人的力量,只是一格一挡之间已卸去了蒙远蛮牛般的力道,随后一拳正中其胸口。只听得一声闷哼,蒙远庞大的身躯竟然像个破布袋一般飞了出去,远远地撞在一棵树上,直撞得树干摇晃,满树的叶子簌簌地落了一地。蒙远趴在地上,一时竟爬不起来。

百戏班的人齐声惊呼,莫愁和青儿更是连忙跑过去想要将他扶起来。蒙远手捂胸口,面色惨白,额头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嘴角竟隐约带着血迹。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屈原身后,却再不敢上前。

屈原疑惑地回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大哥!”

屈由英挺的脸庞此刻因愤怒而略显狰狞,他收回拳头,鄙夷地睨了一眼百戏班众人,随即温和地看向屈原:“你受伤了吗?”

“脸上怎么了!”看到弟弟脸上的印迹,屈由的声调瞬间冷冽起来。

“谁干的?!”他吼道,三分寒光从眼中射出望向众人。

“是我!”只听得一声娇叱,一道碧绿色的身影冲将上来。屈由见是个年轻女子,眉头微蹙,当下并不还手,只是左右腾挪,一边用单手闪避格挡着莫愁的攻击,一边对屈原说:“灵均,快与我一同回去!”

谁知屈原非但没有应他,反而张开双臂纵身挡在他面前,似要护住女子。屈由一惊,立刻收住了动作。然而莫愁却是毫不顾忌,一拳打来,正中屈原脑后。屈原一声惨叫,向前扑地,手上一松,香囊也落在了地上。

见此情景,屈由心头火起,面上笼了一层寒冰。只见他左手轻轻一挡,便将莫愁再度袭来的拳头震飞,随即凌厉的一掌正中她的肩头,莫愁吃痛,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

屈由正欲起身追去,不料衣襟却被屈原死死抓住。

“大哥!住手!”

屈由深吸一口气,身上凌厉逼人的气势渐渐退去。

“罢了!”

屈由将屈原扶起来,为他细心地拂去身上、脸上的尘土,整理好袍袖与领缘,平静地对他说:“弟,即刻与我回去吧。”

屈原却只是看向莫愁,见她在青儿的搀扶下蹒跚着从地上翻身爬起,身上满是泥土。她捂着自己的肩头,娥眉微蹙,似是十分痛苦,搭在肩头的素手上也隐约带着几缕血色伤痕。正是这只手,刚刚被他握在手中,那样冰凉而柔软。屈原的眼神充满了懊恼与心痛,他欲举步上前,却被屈由一把拉住。

“大哥!”他回头愤怒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屈由只平静地注视着他,问道:“她对你很重要?”

屈原痛苦地回答:“非常重要!”

屈由轻轻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还要让她一同背负这欺君罔上的罪名?”

此话一出,屈原大震,他目光炯炯地看向屈由,后者却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远处已有钟鼓齐鸣的乐声隐隐传来。二人对视片刻,屈原面色苍白地垂下头,屈由也松开了手。

屈原再次看向不远处的莫愁,深情的眼神如一束光在黑暗中追寻着最珍贵的希望。然而这目光并没有落在少女的眼中,屈原只能看到她与百戏班的成员相扶离去的背影,她连一个愤怒或厌恶的眼神都没有再留给他。

“我只用了一分力,她不会有事的。”屈由在他身后轻声说。

望着那倔强瘦弱的背影,屈原只觉得心尖猛然一缩,一时间,几乎有泪水要涌出来。

他沉默地捡起地上那枚香囊,珍重地收在贴身之处,随后径自走向自己的马。

屈由注视着弟弟沉默的侧影,又侧头看看已走远的那抹碧色背影,两个身影竟是同样的倔强与骄傲。

祭祀高台上,屈伯庸站在祭台的最高处,屈原跟随屈由悄悄向上,行至父亲身后。屈原越过父亲的肩膀,看到台上的楚王背身站立。两位巫师围绕楚王跳着古朴的舞步,楚国所有名门重臣皆在楚王身后一字排开,威武的军阵从祭台高处沿阶下列。祭台之下,万民山呼海啸之声仿佛要把他们的王从楚国的地面上直直地抬升入云端。

很快,钟鸣鼓乐之声高昂起来,两名巫师踩着逼人心魄的乐点,将身体转对着楚王注视的方向。他们双手高举,浑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矮个巫师将手中神杖在头顶转了三圈,随后将神杖递到了高个巫师手中。高个巫师接过神杖,高举于头顶。

霎时便有风将杖头的白色羽毛吹起来,远远看去,仿佛天上的白云正被他捧在手中。羽毛中,一小团炽白的光亮若隐若现。高个巫师从供案上拾起一只酒碗,抬头含下一大口,却并不咽下。只见他竖起神杖,鼓气一喷,一道酒雾自他口中射出,一触到杖头,便呼啦爆出一团火焰。火焰延绵为一道火舌,点燃了香炉中的神木。

刹那间,火焰蒸腾,楚王的身影在不断上升的热气中隐约变得高大飘升起来,仿佛有天界的神灵用幻影隔开了他与脚下的众生,并于一瞬之间附在了这年轻而魁梧的身体上。

“恭贺大君,龙神显灵了!”垂首侍立一旁的子尚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喊道。

他随即转向台下,高声疾呼:“天佑大楚,国运昌盛,百姓安康!”

群臣及军士们齐声呐喊:“我王神武,国泰民安!”

“王!王!王!”台下万民沸腾,狂热的呼喊声响彻天空。

楚王奋力振起双臂,气沉丹田,微微仰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人群更如着魔一般疯狂地欢呼躁动起来……

祭礼进入高潮。高台之上,两位巫师摇转神杖,再次围着供案和楚王舞动起来。二人的脚步越来越快,围着昂首站立的楚王画出了一个旋转的圆圈,如同从云端降下了一道旋涡,令人目眩神迷。

高个巫师一步跳至供案前,撑开手脚,作仰天呼喊状。他宽大的祭袍伸展开来,像一堵绸缎般发亮的黑墙,阻住了众人的目光。楚王刚好被挡在了那堵黑墙之后。

凭着军人的直觉,屈伯庸猛然察觉出一丝危险的气味。他本能地从人群最前端微微探出身子,想让自己的视线能够抵达楚王。就是这一探,刚好使屈伯庸的视线撞上了那巫师的眼神。

那眼神狠绝凶戾,正看向楚王和在他身边起舞的矮个巫师。

“不好!”屈伯庸心中大喊一声,下意识地冲了出去,同时已经拔剑在手。

此时台下仍是一片欢呼沸腾,靠得最近的众臣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那道祭袍形成的黑墙忽然收起,众人立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供案前,楚王背对众人稳稳站立,他的身后,大司马屈伯庸正手举宝剑猛冲而来。

“快!保护大君!”木易尖声呼救起来。

这时,只见楚王身边的矮个巫师伸手一拉神杖,神杖外裹缠的羽毛装饰飘落在地,一道寒光从众人眼前凛然闪过,杖身的前半部赫然露出一截长长的剑刃。祭祀用的神杖,瞬间变成了锋利的青铜长剑!

楚王闻声转身,正见身旁的巫师手挺长剑刺来,剑锋直奔自己的心口。距离太近,他根本躲闪不及。

就在他闭眼受死之际,只听得“哐啷”一声,睁眼却见长剑已落地。剑刃自他胸前划过,长袍外衬被当胸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矮个巫师的手腕中此时插着一把横空飞来的青铜宝剑,那是屈伯庸的剑。

楚王大骇,随即醒悟,赶忙绕到供案之后。

屈伯庸还未及取回自己的剑,那高个巫师也把杖上羽毛一扯,同样露出了一截剑刃来。他一步飞跨,挺起长剑向供案之后的楚王刺去。眼看便要刺中,屈伯庸手中已无剑再挡,心急之下,直接纵身扑在楚王身前。

只看见一截剑锋带着血光,刺穿了屈伯庸的左肩。

高个巫师猛地抽出长剑,一股鲜血顿时从屈伯庸左肩处喷出,他的身子向后倒去,却伸手死死撑住供案,努力用自己的身体挡护着楚王。

“爹!”屈由大叫一声,拔剑冲了上去。

景颇也率领着王军卫队冲了上来,众人将矮个巫师层层围住。他虽已断掉一手,但单手执剑挥砍劈刺,一时竟也无人能够近身。

屈由与高个巫师缠斗起来,二人手中的剑光纠缠交错。屈由愤怒地将青铜长剑舞得像一张死神之网,招招毙命,巫师渐渐体力不支,终于被屈由找到机会一剑刺入肩头,踉跄一下,扑倒在供案上。卫士们一拥而上,护送楚王转移到军阵之中,剩下的人把刺客围在中间。

“逃!快逃啊!”眼见行刺无望,矮个巫师大声喊道。

随即几支长戟齐齐刺入了他的身体。景颇跟上一剑,贯穿其心脏。矮个巫师口吐鲜血,圆睁着双眼,终于倒毙。

眼见同伴惨死,高个巫师悲愤地大吼一声,以惊人的力气把屈由生生逼出几步远。随后他余光一扫,迅速确定了包围圈最薄弱的地带,挥剑而去,一连几招杀得士兵脚步大乱,继而飞身一跃跳了出去。

眼见父兄拼死杀敌,一旁的屈原忽然热血上涌,竟抽出了随身佩剑,向刺客刺去。

屈伯庸一见大惊,失声喊道:“原儿,不可!”然而为时已晚,屈原就仿佛送上门的点心,那巫师一个转身,轻松挡开屈原的佩剑,自己的剑锋便攀上了屈原的脖颈。

混乱的现场霎那间安静了下来。

屈由一步步逼向刺客,双目圆睁,声音冰冷:“放开他!”

刺客架着屈原缓缓后退,剑在屈原颈上一横,立刻便溢出一串血珠。

屈由看得目眦尽裂,紧抓着手中宝剑,另一只手攥紧了拳头,却不得不止步。

屈原虽面有惊恐,却依然喊道:“别管我!抓住他!”

景颇咬牙命令众将士:“还不抓住刺客!”

“住手!”一道低沉的喝止声。

却是楚王从军阵中走了出来,他狠狠地瞪了景颇一眼,开口道:

“都退后。让他走。”

众人不敢上前,也不敢让开。

楚王提高了声音道:“你们没有听见我的话吗?让他走!”

军士们让开一条通道。巫师架着屈原,死死地盯视着楚王,目光中尽是阴鸷的杀气,一步步往台下走去。

待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祭台之下,屈伯庸由屈由搀扶着,一步步走到人群前方。

“追!”屈伯庸捂着伤口,嘶哑地喊道。

夜色降临,屈原被横按在马背上,头垂在马鞍外面,一路颠簸加上血流倒灌,只让他觉得头昏脑涨,连思考的力气也没有了。黑暗中,他只隐约觉得刺客在一路策马狂奔,随即一个急转,似是拐到了路边的树林之中。

快马停步,刺客跳下马。屈原正待开口,一只手已经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他被刺客一把扯了下来。那刺客一只手拖着屈原,另一只手扯着缰绳,拖拖拽拽地来到树林边。

屈原挣扎着,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却见对方抬手在马屁股上猛刺一剑。战马一声长嘶,高高扬起前蹄,随即负痛窜上了大路狂奔而去,在地面上留下一串鲜红的血滴,刚好跟来路上刺客肩头的伤口滴下的血迹接续起来。

“好计!”屈原在心中暗暗叫好,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刺客腾出一只手来,把屈原的两臂反在身后一拧,疼得他冷汗直冒。他被押着在一棵大树后面蹲下。

稍停片刻,便听到林外一阵纷乱的马蹄声跟来,并隐约有火把的光亮。是来找他们的士兵!

士兵追着路上的血迹一路向前奔去。声音与火光渐渐远了,世界重新坠入黑暗。

屈原听见刺客在巫师面具的后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按着自己的手也忽然放松了片刻。

那张巫师面具提醒了屈原。白天在祭礼上,此人是如何意图行刺大君,又是如何狠狠地刺中了父亲,所有画面忽然在屈原的脑海中复活、闪动起来。他猛然一把推开刺客,趁对方还未及回身,铆足了劲一拳砸了下去。

打完便在心里叫苦。刚才那一拳本来是瞄着后脑勺打去,怎知落下的地方却偏出了好几个拳头,干脆擂到肩膀上去了。自己的拳头震得生痛,心想八成是打在了肩胛骨上。

却见那刺客的身子使劲抽搐了几下,竟然歪歪扭扭地扑倒在地上。

屈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到拳头上有一层黏黏的东西,查看之下才知,刚才那一拳其实是歪打正着地砸在了刺客的伤口上。想是这刺客挨了哥哥那一剑,一路上持续失血,本身已快要支撑不住了,又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一拳砸在伤口上,这才剧痛难忍,昏了过去。

“到底还是哥哥救了我。”屈原喃喃念着,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想要逃走,然而行出几步却又被好奇心驱使着走了回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伸脚踢了那刺客几下,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大着胆子蹲下来,伸手试了试,对方尚有微弱鼻息。

薄暮的最后一抹微光隐没在树林后面,在这最后一缕光线中,刺客额角上几道浅浅的皱纹映入了屈原眼中。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看着不省人事的刺客,慢慢地伸出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怎么可能?”

面具下面,是一张俊秀而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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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乱世之中颠沛流离的女子,一朝没入宫籍,原以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然而乱世之中风云骤变,如果不想成为旁人垫脚的石子,就只能拔出利剑,守护自身。那一年杏花微雨,她含笑如春风拂柳,他青衣高冠,风姿卓越。然而岁月流年,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里,如何能人生若只如初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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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云澈,你给我滚!”“爱妃,别闹,一起滚才有趣。”“你丫有完没完?”“玩,朕陪你一起玩。”“有病啊!!!”“爱妃你病了吗?很好,朕这就为你治病!朕知道,你只是得了一种非朕不可的病!”“……”目睹权倾天下的邪皇这般不要脸,凤凌烟脸上笑眯眯,心里MMP!抬脚朝他踹去,却反被他直接强势扑倒……——废物逆袭,睥睨天下,却误惹邪皇,从此被他宠上天,疼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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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穿文,主角是镇压重生者、穿越者、异能者等等这类人的,1V1,HE]混沌中有三千世界,每个世界的气数命脉各不相同,但互相牵制,保持并维护混沌的平衡。但意外总是有的,于是平衡局应运而生。平衡局一共十二个空间,每个空间有十二月命,一共一百四十四人,这些人就是平衡局的命脉所在。而音离正是第九空间的十一月命。月命的工作或者说任务,就是去到每个气数动荡的世界,维持混沌平衡。“你知道平衡被打破会导致怎样的后果吗?”“命数突变率增加,世界崩溃,混沌平衡打破,后果无法想象。”“天上之人,寿命绵长,你经过千万年的训练去学习做一个月命。”“音离,你就像是为混沌平衡而生的。”
  • 酉阳杂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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