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没见，戴大牙的出现，瞬间让伍沁儿陷落到黑暗冰冷的噩梦里。
他是来要钱的，说伍沁儿的姑妈病得厉害。顾春英也在场，冷眼瞥着猥琐的戴大牙。
伍沁儿看见他气得浑身哆嗦，她说是我姑妈真的病重，还是你把家里都赌光抽尽了？
戴大牙哈着腰说，当然是你姑妈病重，这次你一定要信我。
伍沁儿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这样的人也配说相信。她回自己房间拿了钱，扔给戴大牙。我就这么多了，你赶紧给我姑妈看病去。
顾春英在一边也发了腔，拿了钱，还不赶紧走？
戴大牙看了眼手里的银票，小声嘀咕一声这么少，悻悻离开了藏香阁。
顾春英想安抚伍沁儿几句，一转头的功夫，伍沁儿红着眼跑向自己的房间。
5年前，15岁的伍沁儿，怎么也没想到亲姑父会把自己送进妓院。长年病歪歪的姑妈管不住那个抽大烟赌博成瘾的男人，还真以为他把伍沁儿送到县城里的戏园子去学艺。伍沁儿在恨戴大牙的同时也恨自己，当初如果自己机警点，在跟戴大牙来县城的路上发现苗头伺机外逃，说不定真能逃出去。但逃出去能干什么，她也不知道。她从12岁来到姑妈家，15岁离开，姑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可是姑妈保护不了她，她也无力治好姑妈的病，父母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想到此，万箭穿心，疼痛难忍。
初来藏香阁时的情形还在眼前。
我不知道这是妓院，如果知道，宁愿死在院门外。
你现在既然来了，就说现在该说的话。戴大牙说你18了，不过看着这么单薄可不像18。
我15，戴大牙把你骗了。我不会接客的，如果你逼我，我就撞死在你面前。
顾春英笑了，小姑娘满倔强的。不让你接客也行，不过我总不能拿你当大小姐白养着，那你倒是说说你能干什么。
我会养花、烧菜、刺绣、读书念报写信、打算盘，还能弹琴唱歌。
听到弹琴唱歌，顾春英眼睛一亮，她说，你唱首我听听。
伍沁儿稍一思量，清唱了一支古调《清江谣》，又顺手拿起八仙桌上的毛笔写了一行诗。顾春英微笑着点点头，就这么定了，只要我在这里，就没人逼你接客，以后你就是藏香阁的歌女，不过，侍弄院子里的花草、替我写信这些活也得兼顾着。
闯江湖见多识广的顾春英的想法是，这藏香阁里总得有一两个高雅的姑娘，高雅也是一种招牌，男人对不能轻易得到的才会更上心。她了解男人，并自以为她的藏香阁不同于其他的风月场所。
顾春英差人送来的小馄饨还在桌上放着，伍沁儿一口未动。她一遍遍问自己，伍沁儿，除了被软禁在这里安逸地做只黄莺，你还能干什么？
夜里，父母弟弟再次进入她梦中。还是原先家里植满翠竹和花卉植物的四合院，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她领着顽皮的弟弟在读书。那年她10岁，弟弟5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小顽童，总没完没了缠着她讲神话故事、玩游戏。母亲和弟弟的奶娘坐在太阳下给他们做新衣。父亲从外面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远远对她和弟弟招呼着，沁儿，庆儿，看看爹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来了。父亲给他俩的惊喜是一对雪白的小兔，是他朋友从外地专门捎来的，本地没有这个品种。父亲经常给她惊喜，秋天，她得到了一架崭新的西洋乐器手风琴，并且还给她带来了一位手风琴老师。沉稳愉悦的琴声、她和弟弟的笑声读书声，父母脸上谦和默契的笑容，日常中温馨的生活细节，一次次闪现在她面前。她深深沉醉其中。每次都是在她最沉醉时，大脑开始出现一道干预的电波，理智来告诉她，这些美好已经消失了，不是真的，而情感对她说，我们一家不还好好的吗，什么都没发生……这是在梦与醒的边缘。一旦越过这个边缘，就是彻底的清醒，彻底的痛彻心扉。
伍沁儿感到奇怪，每次遇见父母的梦境都停留在她12岁以前的生活中。
关于自己家庭出现的变故她只知道个大概。父亲伍树山是当地很有名望的绅士，经营着祖上传下来的木材生意。因不满商会会长勾结权贵和军界人物搜刮小商户，联络各商户集体上书政府，哪知政府一转眼就将上书商户名单转给了会长。一天夜里，木材厂那边的管事急匆匆敲开她家大门，她听见来人对父亲说，伍先生，不好了，木材厂突然起火，火势太大，消防营拒不出兵救火，说距离太远，去了也烧得差不多了。这可怎么办。父亲说，纵火的肯定是军队，那狗会长是来报复我们了，这招太阴毒，想不到祖上的家业竟毁在我手上了。第二天早晨，父亲脸色沉重，一言不发。母亲悄悄对她说，咱们的木材生意是完了，以后还要事事小心防人暗算。
没过半月，父亲的米店被突然查封，说有人举报伍家米店以次充好牟取暴利，政府要依法查办。父亲接连受到重挫，意志消沉，脸上久不见笑容。
一天傍晚，母亲把她叫到房中，父亲也在，背对着她。母亲把一个包袱和一只皮箱递到她手中，红着眼睛说，沁儿啊，家里出事你也知道。我给你收拾好了东西，里面还有些钱，你过会就跟管叔去莲城县你姑妈家。这地方我们不能待了，等你父亲找到安顿地方后就去接你。伍沁儿一听眼泪顿时涌上来，她倔强地说，我不去姑妈家，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父亲转过身，走到她跟前，把自己身上的一块玉取下来戴到她脖子上：听话，分别只是暂时的，我们一家人总会相聚的，等我们相聚时你就长成大姑娘了。她流着泪再次相信了父亲。而这一次，他们都错了，父亲没像以往那样兑现他的诺言，她也一直没等来他。
从梦中惊醒过来的伍沁儿走到窗前，一轮硕大的圆月悬在中天，她觉得这圆月在嘲讽地看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