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希·莱德像木头一样坐在车上，紧紧地攥着拳头，非常愤怒。欧芬塔格指挥官下令用警用巡逻车上的磁悬波将车拉回市里。作为一个物理学家，莱德只能被迫跟在警车后面，像一个罪犯被拉到监狱一般忍受着屈辱。他还为刚刚低声下气恳求让自己回家却没能成功感到丢脸，发誓再也不这么做了。
到达脉软总部的码头，欧芬塔格将巡逻车固定好，让莱德下车然后把他的车释放了。旁边耸立着一栋停车楼，莱德的车升至二层，收起车轮，消失在停车楼里。
欧芬塔格的声音从巡逻车上的双向通讯系统中传来：“我们就送到这了，他们让我告诉你，你的房间是1505。早点休息。”
莱德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巡逻车的单向玻璃让他无法看见车里的情形，“麻烦你了，”他对着空气说道“再见，奥威尔。”
尽管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一个警察，但是莱德的直觉告诉他必须保持警惕。回想起自己未能成功回家，他非常生气，但也无力改变这种结局。他现在脑子里充满疑问。
回公司的路上一直下着大雨，一度大得仿佛天裂了个口子，这会雨势算是小了，莱德的头发和衣服都沾上了雨珠，暴风雨一定是移到了底特律的南部。一般来说，24小时内的降雨量能达到18到20厘米，同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这一次底特律比较幸运，但莱德十分担心俄亥俄州和宾夕法尼亚州，这回肯定要被淹没。
现在正值中午，去休息的话还为时尚早，因此莱德决定先去趟办公室。既然不得不待在脉软大厦，他不如好好利用这段时间，研究时间旅行的项目。他还需要时间思考一下目前的困境，我又不是公司的奴隶，他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回趟家。
去实验室路上，他顺道去洗手间整理仪容，他发现自己眼神有些涣散。他用手摸了摸脸，让自己恢复以往那种漠不关心的表情，感到十分满意，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现在情绪不稳定。他感觉到在殡仪馆用的镇定喷雾还没有失效。
回到实验室，莱德将时间旅行项目的程序进行解密并投射到大屏幕上，反复阅读让他感到迷惑的部分，但是他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他想起入殓师曾说这个镇静剂会让他情绪异常，但没说会导致思维迟钝，因此无法集中精力让莱德感到十分不爽。
他突然觉得口渴难耐，随即欣喜地发现水已经补足了，达到他这个级别的职员应有的份额。他从冷藏柜里拿出一个瓶子，贪婪地大口喝起来，细细品味着这生命之源。
屋内响起一阵敲门声，佐伊·露艾尔推门而入。她没有直视莱德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摩希，琦莎的事情我很遗憾。”
莱德抬起头，看着他的助手，迫使她和他对视，“谢谢，佐伊”他说，“我知道说这些话不容易，但是我能感受到你的真心，我很感激。”
她笑了，说道：“谢谢你的谅解，摩希。既然我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莱德发现佐伊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屏幕，他一面关掉屏幕一面担心她是否发现了什么。希望没有，他想。
“你在干什么呢，摩希？”她问道，“是在工作吗，你确定你现在的状态适合工作吗？”
害怕自己这个时候还顾着工作会显得铁石心肠，莱德说道：“本来想工作一会的，但发现没什么进展，脑子太乱了，你知道的，因为发生了那件事。”
“我知道，摩希。老实说，我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你，”
莱德看了一眼他的数码魔方控制器，发现已经很晚了，“你怎么还在？”他问道。
“我正准备回家，”佐伊说，“需要我留下来吗？没问题的。”
莱德点头道：“再待会吧。佐伊，能聊点私事吗？”
“你以前可不会那么吞吞吐吐，说吧。”
“我本该怒气冲天，愤怒得足以想杀人，或者一蹶不振，几乎控制不了情绪。然而我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感觉，脑子一片迷茫，但是一个小时以前我几乎看一切都不顺眼。这简直就像坐过山车一样。”
她眉毛一挑，问道：“你在殡仪馆接触过镇静剂吗？”
他点头道：“是的，实际上入殓师已经跟我说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形了。估计就是镇静剂的关系吧，但还是感觉有点怪。”
佐伊一边拨弄着头发一边说：“肯定是的，最近常听说这类镇静剂。”
“我只是没想到药效那么强。”
她笑着道：“我觉得这是件好事，能减轻你的痛苦甚至能稀释你的悲伤。”
我看未必。莱德想，将情感麻痹可能对身心不好，我宁愿自己感到愤怒，这样我觉得自己还活着。他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有权利去体验这种悲伤，去感受失去琦莎所带来的伤痛，并且为我们的世界的现状而哀痛。”
她再次挑起眉毛，说道：“什么意思，我们的世界怎么了？”
莱德缓缓地喝了一口水，脑子开始警觉起来。我对现状非常了解，但我能跟佐伊讨论吗？他思考着，我确实需要找人谈谈，这项目总归需要别人帮忙。如果佐伊想法跟我一致，那我很乐意让她加入我的计划。让我来考验考验她。
“你没注意到吗？”他问道，“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那些为了水资源不择手段的暴徒到处作恶。琦莎也许是他们最新的受害者，但我想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佐伊似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表情有点奇怪，莱德拿不准是困惑还是难过，也许两者都是，也许两者都不是。
“我当然注意到了，”她静静地说，“但我没想过会和我扯上关系。”
“我也这么想，佐伊。在今天之前，我也认为这事离自己很遥远。”
“我很少跟同事以外的人打交道，摩希，所以我可能没注意。事情怎么会变得这么糟糕？”
莱德背着双手，来回踱步，开始吧，他想。转向佐伊，说道：“其实没那么复杂。因为没有足够的可饮用水，水价不断攀升，个人银行信用没有任何作用，必须要公司账户或者黄金才能买水。配给有限，黑市又那么猖獗，许多人都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佐伊露出担忧的神情：“那湖呢？不是有很多淡水供大家使用吗？”
“曾经是这样的，现在没有了。”他启动屏幕，打开一张地图，“看，佐伊，密歇根州的3300英里水岸就像有着丰富淡水资源的第三海岸线。但是南部的湖泊污染十分严重，不适合人类使用，鱼都绝迹了。”
她皱起鼻子说：“但是北部的湖泊还没被污染吧？”
莱德点头道：“应该没有，但是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呢？佐伊，即便是军队看守着湖泊，黑市的人依然有方法往外偷运淡水，从而加速湖水流失。西半球水资源枯竭也就为期不远了。”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摩希？这个星球那么大，不能从别的地方运水吗？”
“哪有水源，佐伊？冰冠几乎都融化了，即便是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都被污染了。据我所知，已经没有大型的未经污染、可供饮用的水资源了。”
佐伊张开嘴，还是改变了主意。
既然她没有回应，莱德继续说道：“天气也一塌糊涂，佐伊，你注意到全球的报道了吗？湿润的地方变得干燥，沙漠的降水反而有所增加，有些地方和我们这一样洪水泛滥。降水都集中在被淹没的城市、有毒的海洋和湖泊。这些水统统无法饮用。”
佐伊看上去十分不安，在实验室里来回走动。她在莱德身边停下，说：“我就像一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痴，我想是我一直在逃避。”
“我们都这样，佐伊，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能跟我谈这些，我很感激，摩希。我太不珍惜从脉软拿到的淡水配给了，如果没有这些淡水我的麻烦就大了。”
“我也是，佐伊。”
我们很幸运，但是好运能陪伴我们多久？莱德想，我得加快推进时间旅行的研究了，希望佐伊能帮我一把，但是首先得先搞清楚她是否忠心。
“能再待会儿吗？”他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