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鬼交谈过?接触过?你答应他要求了吗?”老道长连续发问。
我细细想来,学校里的鬼姐弟,昨晚那无名鬼,都有过交流。至于触碰……我看着手臂上隐现的黑手印,就如有人与我对立,扶着我的手臂。我想起来了,在楼顶平台上,那女鬼曾执过我手臂。
“有,确实有碰过,是一个女鬼。”我说。
“那你到底答应了她什么?你要好生想想。”老道长摇着我的手问。
我闭上眼睛,努力地回想。当时在楼顶上,我意识已经很模糊,我与她的对话,就像是用无色的笔在纸上书写,只能靠着笔痕,来隐约呈现。
我记得她叫我的名字,她说,这是我内心的声音。
“那你内心的声音呢?”我似乎这样问她。
“带我走。”
“跟你走?”
“不!带我走,好吗?答应我好吗?”
“好,我带你走。”
我记起来了。我缓缓睁开眼睛,感觉眼角湿凉湿凉的。
“我答应她了,我答应带她走。”我平静地对老道长说。
“唉!祸事啊,”老道长放开了我的手,无力地靠向月清,“你与鬼达成了协议,这个鬼烙印便是凭证。鬼烙印的效力,阴司是认可的。所以贫道也无能为力,你除了兑现这个诺言,别无他法。”
“那能不能像发血挤毒一样,把那发黑的地方割开放血?”子寒抬起他的伤腿,指着问。
“你把他全身的血放光也没用。先进去再说,我师父累了。”月清说罢,扶起老道长准备往里走。
老道长却止住了步,对月清说:“你去搬道具,让小兄弟扶我就行。”说完向我招招手,我上前替过月清,子寒一蹬一蹬地走在我身边。
“两位小兄弟啊,莫怪月清说话没礼数,”老道长压低了声响,“他年少修道,修为不俗,难免有一点轻浮。但其实他羡慕你俩。观内人丁本就少,两位师兄既年长,又常在外,没有同龄人相处,月清自然不大懂得与人交流。两位,多多担待。”
我俩听后,不免有一点心酸,便连声答应道长。
偏殿内,我们四人两两对坐。我双手正浸在木盆里,泡着月清给我烧的符水,说是可以抑制鬼烙印。
“老道长,小道长。敢问,如果我不能兑现诺言,会有什么后果?”
“那鬼烙印就会慢慢扩散,最后把你肉身占据了,”月清头也没抬,手上不知在翻着什么书,“小孩子说谎尚且会被大人打屁股,更何况你现在诓的是鬼。”
听到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内心却没有感到丝毫害怕。
“小道长,那依你看,我还有多少时间去兑现?”
老道长坐在月清旁边,仍是低垂着头,就像昨晚一样,不知是寐是醒。
“呐,书上说,半月为期,完成不了,鬼魂就会来索命。”月清戳了戳书本,又翻了一页。
“你行不行啊,这时候才来翻书。”子寒忍不住挤兑了一句。
月清一把合上书,一跺脚,说:“那还不怪你好兄弟。常人都知道不能回应鬼话,叫名字都回不得,更不必说答应要求了。我上山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害鬼烙印的人,翻翻书那是理所当然。”
“诶……”一旁的老道长终于发话了,“先别急。小兄弟,你把你们遇到的怪事,详细说与贫道听,方能定夺。”
于是我把事情的始末详细叙述一遍,期间老道长皱了几下眉,看来是有所想法。
“两个可怜的孩子啊!”老道长惋惜地摇摇头,端起茶几上的茶抿了几口,才幽幽说道,“害早上那姑娘的歹人,估计就是追杀你们至山上的人。他在那天晚上,能在你们追赶着的情况下,用这么短时间完成作法,功力也是不浅,怪不得昨夜月清被他斗得如此狼狈。”
月清马上红了耳朵,急着道:“师父,那是因为我没有好好准备,你看我连令旗都忘了带……”
老道长缓缓抬起手,示意月清不必在意,接着又说:“那歹人用绳绑那姑娘上吊,怕是为了掩盖使用捆魂索施法后会短暂留下的痕迹。至于你们提到的净过,贫道知道这人。”
“真的?在哪可以找到他?”子寒精神抖擞地问道。
“净过,大概也是在十几年前来到了紫云观。但他并没有拜入我门,依他自己的说法,他想要尽学各门术法,用尽方法,来洗净自己罪孽,所以自号净过。后来,贫道也把门法传与他,所以他手上有我门的摄魂铃。”
“不对啊真人,小道长跟我俩说,不是紫云观的人,不能学你们的法术啊。”子寒斜视着月清,仿佛断定了月清说谎。
“呵呵,不怕两位小兄弟笑话。净过得以学我门道法,是因为他捐了一大笔功德。你看我们偌大的道观,也需要钱财维持吧。不然,月清的两位师兄,也不必常年奔波在外邪魔除妖。惭愧啊,修道之人,却未能免俗。”老道长说完,向我俩拱手以示歉意。
我连忙还礼,又重新泡入水中。
“净过在紫云观待了三年,之后又辗转学习佛法、堪舆,三年前,回到了山上,隐居于这深山之中。”老道长稍稍抬头,望向了窗外连绵的苍翠,“小兄弟,如今只能把这女鬼斩了,釜底抽薪。但是这女鬼背后,还有歹人操控,只怕不易得手。我们一老一少,帮不了你啦。若是你们能找到净过,便说是贫道所求,他定然襄助。”
“那怎样才能找到净过?”我问。
“实话说,贫道也说不清。净过只在归隐之前到访过一阵,只道长居这山中,与恩师旦夕相见。此后便再无联系。”老道长收回了视线,道,“小兄弟,你还有十日时间,但愿够你翻遍这山头。月清,扶为师回房吧。”
老道长已经疲态尽显,我俩自然不好多问其他。月清把老道长安顿好后,又回来带子寒去上药。我捧着水盆,跟在后头。
“泼了吧,已经腌入味了,泡再久也是一样的功效。”三人来到药房,刚坐下,月清向我挑了一下眉毛说道。
有求于人,我自然是乖乖照办,回来后,月清正老到地帮子寒换药。
“小道长,你医术挺高明呀。”我发自内心赞道。
“那是因为我的师父了得。他可是江湖闻名的药王,用药出神入化,几乎能起死回生。除了医人,也还有其他奇效。”月清自豪地说。
”药除了医人,还能干什么?“子寒问。
”比如说嘛,易容术。不像医院里血淋淋地开刀,只通过用药,再佐以运功改变气息,久而久之就可以改变容貌。不过嘛,师父说这些是奇淫巧术,不传于我。“
“那小道长,我这黑手印,可以敷药治吗?”
“药石无灵啦!”说完又朝我一笑,“不过倒可以挂点符,缓一缓。”
处理好子寒的腿伤,月清站起身撑了撑腰,让我们回房休息。回到房里,我躺在床上,千头万绪。子寒倒是很快打起了呼噜,也难怪,毕竟受伤留了许多血。不多时,月清带着两串符箓而来。他为我缠到黑手印处,手臂马上起灼热感。
“热是吧?待烙印越来越明显,你就会感到越来越热。你得忍住哈,像这大块头一样。”我俩相视一笑。
帮我处理好,月清拍醒了子寒,要我俩帮忙准备午饭。
“我们平常都是清晨吃一顿,傍晚吃一顿,都被你们打乱生活规律了。师父见你俩都有伤在身,特意嘱咐我宰一只鸡给你们补补身子。我每年也开不了几次荤,看师父对你们多好。”月清在前头带路,一直喋喋不休。似乎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放开了心扉。
后院有一个菜园子,旁边围着栅栏,圈着几只鸡。月清问我们会不会宰鸡,我俩拨浪鼓式摇头,月清嫌弃地啧了一声,自己动手去了。
我手不方便,子寒腿不方便,两人只能帮忙摘摘菜,分担些轻活。月清在炉头干得热火朝天,一边翻着锅铲一边碎碎念,自然是数落我俩一无是处。我俩站在左右,也是哭笑不得。
倒腾出一顿丰盛午餐,叫醒了老道长用餐。席上老道长心情大悦,话也多起来,不停安慰我说只要找到净过,定然无恙。子寒食量当然大,不住地夹肉,月清就不住地拦,说要给师父多留点。这席饭,吃出了家人的温馨。我背过脸去,揉了揉鼻子。
下午,我俩清洗了一番,换上一身道袍,晾起了衣物。我俩商量好,在紫云观待两天,让子寒脚伤好些了,再进山去。毕竟我身子差,体力活还要仰仗子寒。
憩了一阵,睁开眼,窗外已近黄昏。我信步走到山门前,眺望这大山美色。紫云观正门向西,日落在前。而在紫云观脚下有一个大湖,湖的另一边,正遥立着又一个山峰。此时山水被夕阳一分为二,西面已经笼罩在山影之中。不一会,夕阳就在平台石板上一寸寸败退。
殿门内竟传来了饭香,我回头一看,殿后升起了炊烟。我心想,月清又在大显身手了。这山上自给自足的生活,也挺令人向往。那净过长居山中,大概也是这般生活吧。我盯着那缕炊烟有些出神,忽然悟出门道来。
净过也在山中,他总该自己起灶做饭,那炊烟呢?他在山中三年,道长如果是见到炊烟,定然就知道他隐居所在。修道之人讲究戒律,凌晨时分起灶,自然是看不清炊烟,但如今还看不到炊烟,那就可能在已经进入黑夜的西面。
旦夕相见!
正对的那一座峰,正与紫云观东西相望,一处迎接日出,一处送别日落。
我捏紧了拳头。净过一定就在对面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