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王火的夫人和刚从英伦三岛回来的女儿,给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我先从眼面前的佳肴,谈到书中为了不同人物和场合的需要而描写的美食。我说:“王火,你的小说中出现的美食,恐怕只有陆文夫和周而复的描写可以与它比美。”一口五粮液下肚,我借着酒兴对王火夫人说:“夫人,今天见着你的千金,可以想象到当年的你。在王火的小说里,出现了两位最美好的女性形象——一位叫欧阳素心,一位叫燕寅儿。前者最让人牵肠挂肚,而结局撕人心肺;而后来出现的女记者燕寅儿,恐怕每个读过这部小说的读者,都会喜欢她。我不是对号入座,但是,如果没有你这个模特儿,王火的小说便不会写得那么出色。”王火的女儿到底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接着我的话说:“许多作家写作品当然有他心目中的模特儿,但是我们也不必做索引一个个来找人物的原型。”她借着替我夹菜,巧妙地把话题从她母亲的身边引开:“我爸为了写好六朝烟水气的石头城,重访南京;为了体会苏州寒山寺的钟声,我爸在苏州流连忘返。小说中写到的上海、桂林、武汉、长沙、香港……他都旧地重游过。为了更真实地写雾重庆,写成都的风物和四川的生活,我爸干脆把家从山东搬到四川来,不惜让我们天天吃麻婆豆腐,又麻又辣……”我又抿了口五粮液,称赞王火这位说话滴水不漏的女儿。接着讲王火在小说里如何利用那些诗词,使小说有诗人韵味;如何写抗战时期那些有代表性的歌曲、电影、广告,乃至关勒铭牌的钢笔,为的是写出那个时代的特色,使它更有真实性。
祝贺与奢望
王火从40年代中期开始创作,作品逾500万字。主要作品除了《战争和人》,还有《节振国》等10部长篇,中篇《白下旧梦》等20部,短篇《新“三岔口”》等80篇。他今年70岁了。照理说,在创作上这正是出好作品的最佳年龄之一。可惜老天爷只给他留下了一只眼睛。我真希望他还能有新的作品问世。对一个关心并热爱他的作品的人来说,不算是奢望吧。让我为他的健康祝福。
(原载《博览群书》1995年第10期)
当代“谈迁”著名作家王火
田闻一
熟悉明史的人都知道,明清之际的著名史学家谈迁,以二十多年时间,皓首穷经,完成了卷帙浩繁的编年体明史《国榷》。不料大功刚刚告成,全部手稿就被小偷窃去。五十五岁的大师经历了这场横祸后,伤心而不灰心,重编《国榷》。又经十年奋斗,第二次完成了一百零八卷的《国榷》,其成就和感人的韧性精神,传诸后世。
四川省政协委员、原四川文艺社总编辑、当代著名作家王火,在写作轰动文坛的、长达一百六十万字的《战争和人》三卷本:《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整个漫长曲折艰难的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韧性毅力,拼搏精神,以及由中迸发而出的耀眼的人格光辉,同当年的谈迁相比,大有过之。王火原名王洪溥,1924年出生在上海,原籍江苏省如东县。他的父亲王开疆是学法律的,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回国后做过律师和法学教授。母亲李荪是小学教师。1937年夏,占据了中国东三省的日本****对中国发起了全面的极其野蛮的侵略战争。五年以后的1942年,他被迫步行一千余里,从上海流亡到了四川江津,考进了国立九中高二就读。高中毕业后,他考入了迁到重庆的复旦大学新闻系。
在大学里,随着知识的增加,视野的开阔,再经名师陈望道等的指点,他开始露出了潜在的写作才能。他觉得有很多话要说。他将对亲人的情愫,对敌人的恨,对现状的迷惘和不满,都通过手中的笔倾诉。从1944年开始,他不断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他在重庆《时事新报》上发表的《天下樱花一样红》《墓前》等短篇小说,是他文学创作生涯的初期作品。抗战胜利那年,他开始与中共地下党员密切交往。
复旦大学迁回上海后,他在努力完成学业之余,更加勤奋写作。这期间,他在当时很有影响的《大公报》《时事新报》《文汇报》《现实杂志》等报刊上发表了大量特写、散文、小说、评论及新闻学论文。最值得记忆的是,抗战胜利后,南京最高军事法庭审判当年指挥日军进行南京大屠杀的日本战犯时,他有幸作为特派记者旁听了这一庄严的历史审判,再寻踪对幸存的受害人进行采访,然后,他饱蘸绵绵的情、绵绵的泪、燃烧的火,写作、发表了一组檄文。这组文章不仅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让他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而且为他日后创作鸿篇巨制《战争和人》积累了丰厚的素材和创作实践。
1948年,他以优异成绩从复旦大学毕业,留校担任助教。这时,他获得了美国哥伦比亚新闻学院的奖学金。然而,他却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因为,他为掩护营救地下党同志正在忙碌;而且,即将诞生的共和国,像一轮磅礴的红日正在面前升起。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他留下来,是要为新生的共和国贡献力量。
上海一解放,他立即参加了上海总工会筹委会的工作,以后参与筹建了上海劳动出版社,任副总编辑,创办《工人》半月刊。1953年他调到北京中华全国总工会,参加中国工会“七大”,编撰中国工运史,并筹办《中国工人》杂志,任主编助理兼编委。怀着对新世界的向往,对旧世界的仇恨,他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王火。火,是红色的,燃烧的。他希望烧掉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崭新的、红彤彤的新世界。这个名字表达了他的思想,他的追求。创作上,王火曾在劳动出版社、工人出版社、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通俗文化出版社等出版过《后方的战线》《从五卅到大革命》《苏联专家在中国》《炼钢英雄》《怎样办报》《曲山探宝》等十几本书。
1956年,在北京《中国工人》杂志任编委、主编助理的王火去唐山开滦煤矿深入生活。他同矿工们交上了朋友。煤矿深处,炕上坝头,矿工们绘声绘色地给他讲起当年出身在他们中的抗日英雄节振国的故事。这个英雄形象激励着他,他觉得如果不能很好地再现这个英雄形象便是自己的失职。在开滦、在冀东,他广泛地收集了素材后,又上北京、奔山东,尽可能地采访当事人。1956年7月,《中国工人》开始连载他的这部长篇小说《赤胆忠心——红色游击队长节振国》后,立即在广大群众中引起强烈反响。小说连载完成,工人出版社出版了单行本,并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外文出版社将其译成外文在国外发行。后来又被改编为话剧、京剧、评书、电影,节振国这个独具特色的抗日英雄人物走进了千家万户,感染了很多国内外的读者和观众。王火因此而成为全国知名作家,这年他才三十二岁。
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王火又来到节振国的家乡。面对着在残垣断壁上奋起自救的唐山人民,他感动不已。在遭到地震和十年动乱而严重损毁的节振国烈士墓前,他徘徊复徘徊。突然间他觉得,对这位长眠在地下的抗日英雄——唐山人民的儿子,他有了更深的认识和理解。这时,原先所有的有关节振国的素材突然照亮了他的心。他为此而激动不已。
不久,中国的十年动乱终于结束了。这就解开了枷在王火身上的束缚。他开始重写节振国。他在写作上别具匠心,避免了从头至尾的平铺直叙,而是截取了英雄最具光彩的一段时期,这样就浓墨重彩地在中国的抗战画廊上塑出了一个别具风采、相当感人的英雄形象。书名取为《血染春秋——节振国传奇》——这是他献给重灾后的中国文坛和他的读者们的一份厚礼。该书一经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立刻受到广泛的欢迎,一版再版。这本书1982年被评为花山文艺社优秀图书,1983年成为河北省职工读书活动推荐书,1986年由唐山电视台改编为电视连续剧搬上荧屏,1989年获全国长篇小说“乌金奖”。接着,他又深入沂蒙山区,根据当年德国知名作家、记者汉斯.希伯投身中国的抗日战争、最后牺牲在那里的英雄事迹,写成了《外国八路》。让这位与白求恩类似,但不是牺牲在手术台上而是在炮火硝烟中持枪战死、长眠在沂蒙山区四十多年的国际主义战士的英雄形象重放光彩。这部书由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后,同样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山东电视台将其改编成了电视连续剧。很快,这部书的影响波及海外,德国的报刊发表了评介文章。
为了创作抗战的史诗巨著《战争与人》三部曲,王火在写作上从来没有过满足。从新中国成立初期一直到90年代,一种深沉的情结始终在他心中萦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苏联的卫国战争打了四年,却写了四十年,写出了世界上具有广泛影响的诸如《青年近卫军》《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在斯大林格勒战壕里》等优秀作品。而在这场大战中,我国所承受的巨大的民族牺牲和对人类进步做出的伟大贡献,长期以来,并未引起一些西方史学家的重视。基于此,早在新中国成立初期,王火就准备花十年时间,写一部具有史诗价值的、类似当年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的长篇系列,时间跨度从西安事变到江南解放。
从50年代初期起,为了完成这部鸿篇巨制,他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写着。他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他利用一切时间将自己牢牢地拴在桌子上。春去秋来,寒去暑往。近二十年过去了。王火的《战争和人》三部曲的前身——《一去不复返的时代》终于写成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决定采用。可是,因为十年动乱,这部巨著搁下了。厚厚的书稿却让他在气愤之余、失望之余焚烧尽净,片纸只字无存。“四人帮”垮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一天,王火突然收到中国青年出版社寄给他的一封挂号信,热情地向他索取这部书稿。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油然而生。但是,一百多万字的书稿已经烧毁了,他只好去信说明,表示遗憾。不久后,他又收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于砚章的信,正式向他索稿。王火只好又去信,说明书稿俱已毁于十年内乱。可是,极富责任感的于砚章编辑又来了信,鼓励他将这部长篇重新写出来。这年,他恰好也是五十五岁,身体还不太好。
于砚章是个具有一双慧眼的编辑。他用锲而不舍的精神,紧紧盯着王火不放,见面或写信时,总是督促他写,还不时赠送新书。这就让王火想起了一句外国格言:“顽强的毅力可以征服世界上任何一座高峰。”他下了决心,既然这么有水平的编辑对这部书稿寄予厚望,自己就是拼命也要把这部系列长篇重新写出来。他利用假期,重游南京、苏州等地后,凭着原先书稿留在思想上的清晰轮廓,开始了默默地写作。1983年,当他的《战争和人》三部曲的第一部《月落乌啼霜满天》初稿完成时,他在《山东文学》上发表了情深意长的《别沂蒙》一文,同时携妻女到了四川省会成都,任四川人民出版社管文艺图书出版的副总编辑,并筹建四川文艺出版社。
身任四川文艺出版社首任党组书记兼总编辑重任的王火,在终审大批书稿的同时,抓紧分分秒秒修改书稿,终于在1984年完成了《战争和人》三部曲的第一部《月落乌啼霜满天》。小说从一个独特的视角,通过一个国民党上层人物童霜威一家的遭遇,在广州、武汉失守,汪精卫叛变,南京陷落等一系列重大事件的背景上,在典型环境中,相当生动地刻画出了一系列人物,并由此辐射出去,形象地、高屋建瓴地展现出了从1936年西安事变到1938年,这个中国历史上多事之秋的一段艺术长轴。
但是,1985年春天,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是雨水淅沥的一天,出版社大院里正在修建四川出版大厦,到处滑溜溜的。王火有事路过工地,发现一个深沟里面掉了一个小女孩进去。他立刻跳下去,将小女孩抱着托上来。但他却不幸伤了头部,而且内伤意外地严重。有一个时期,他的神情恍惚,连说话都困难。经过半年多的治疗,他的身体逐渐好转,但左眼因伤导致视网膜破裂并脱落。手术后,他用一只眼睛继续拼命地忘我地工作、写作。他的第一部书稿终于脱稿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小说组组长于砚章和葛志超编辑闻讯,立即赶到成都,看了《月落乌啼霜满天》书稿后,很高兴,他们像抱娃娃似的抱着厚厚一叠稿赶回北京。对这部书稿,于和葛的评价是,将“中日战争的风云,官场上、生活中一场场大大小小的风波,走马灯似的形形色色的人物展现了出来;浓郁的诗情,优美的风俗画和风景画,所有这些都会紧紧地吸引读者”。该书的终审王笠耘说:“一字不改我们也可以发稿,但你如能删一删,那会更好。”
王火从善如流,对书稿又做了修改。五十六万字的《月落乌啼霜满天》,犹如火中凤凰再生了。这部书出版后,王火的情感一直经历着激流浪花的滋润和清波的抚慰。初版十五万四千册书上市很快告罄。《人民日报》《文艺报》《文学报》《读书》等几十家报刊上都发表了评介文章。王火收到了大量读者热情洋溢的来信。1988年10月,《战争和人》第一部《月落乌啼霜满天》获四川省首届郭沫若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