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熟悉的声音。鲁智深越发感到困惑。这声音,与记忆中的那张脸,并不相配,却如此相似……
“这位小哥,你……”鲁智深还没来得及说完,只见又有一名身着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的男子,手持一把朴刀,一路疾奔而来。鲁智深以为来人不怀好意,也不知为何,自动挡在刘小娣身前,将她护在身后,低声喝道:“来者何人?!”
那名男子愣了片刻,扫视四周,发现其他弟兄都被人点了穴,而当家的与张氏娘子被面前这位僧人挡在身后,便极其谨慎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鲁智深片刻,断定鲁智深是半路杀出来的匪徒,握刀的手不禁紧了紧,才低声回道:“哪里来的秃驴,速速快放开我们当家的!否则……否则休怪我手中的刀不长眼睛,连你满脸的络腮胡子都剃个干净!”
“呔!哪里来的泼贼!洒家还没问你有何居心,你倒吃了雄心豹子胆,凶相毕露!你说洒家抓了你家当家的,人呢?洒家根本不曾见过什么当家的!”鲁智深怒气冲冲,手中的水磨镔铁禅杖呼呼作响,带起一阵小风。
“噗……”刘小娣忍不住笑了。被鲁智深护在身后的感觉很好,很有安全感。许久不见,他最终还是救了金翠莲,还是三拳打死了镇关西,还是投奔了寺庙,做了和尚……他看起来已经剃度了有些时日,头顶的头发已经蓬勃地长了出来,一根一根地如同荆棘一般,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但他吃酒的时候,经常会笑。而且他笑起来很帅……
刘小娣在鲁智深狐疑又恼怒的目光中,从他背后走了出来,招手让对面的夜行衣男子过来,低声问道:“杨春,你急着奔来,是前方有什么情况吗?”
“是!当家的,前面树林里藏有一名男子,陈达已经将他打晕了。俺来问当家的,该如何处置此人。”杨春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对面那位孔武有力的大汉,连忙对鲁智深抱以抱歉的微笑,并且拉下面上遮着的黑布,露出五官,朝鲁智深抱拳道:“这位英雄,多有得罪。在下华阴县杨春,江湖人称跳涧虎。不知英雄如何称呼?”
鲁智深是很有气度的人,只要对方是个好汉,他都会不计前嫌,更不会在乎这点小误会:“跳涧虎,兄弟,你是九纹龙史进的弟兄罢?洒家鲁智深,曾在少华山脚下叨扰过几日,与九纹龙很是相熟。”
“鲁提辖!”杨春大喜过望,“你怎么会在此地?又怎会出家为僧?”
鲁智深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刘小娣连忙上前,打断两人的寒暄,道:“杨兄弟,这个过后再说。你说打晕了一个人?是何人?为何将其打晕?快让陈达带他来,莫要胡乱伤及无辜!”
杨春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当家的,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渣味儿,虽然与花花太岁相比,还差了一些,但我二人一看他偷偷摸摸的行迹,便知他不是好人。于是就……”
刘小娣不禁扶额。这帮家伙,别的不学,偏偏学这些邪门歪道,却学得很快。以前他们不是很有原则的吗?怎么现在做事如此不靠谱,都是跟谁学得啊……
“罢了罢了,快去将他带来!”刘小娣命令道。
“是!”杨春向鲁智深点了点头,飞奔而去。没过多久,便与陈达一起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白面男子而来。他二人将那男子往地上一掷,用脚将他的正脸翻过来,对刘小娣道:“就是此人!”
“陆谦陆虞侯?!”鲁智深只看了一眼,便立刻认了出来,并且愤慨地说道:“此人奸恶至极!”
“是!就是此人陷害了我家官人!”张贞娘也认出了陆虞侯,悲愤说道:“我家官人待他如至交好友,他却接了高衙内的命令,害得我家官人误入白虎堂,才被刺配至沧州!”
呵,真是冤家路窄。
“嫂嫂?!你怎么会在此地!”鲁智深听出这名男子的声音,以及其中的内容,诧异道:“还扮作男装,洒家眼拙,竟然没能认得出来!”话说道此处,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女扮男装!
那张氏嫂嫂身旁这名被跳涧虎杨春称为当家的人……莫非就是……
鲁智深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他认识的刘家小哥,只是少华山脚下小客栈里的一名小跑堂,而此人能支使得动九纹龙的手下,定然也是在少华山落草为寇之人。
几人正说着,不远处的羊肠小道上,传来枷锁磕碰在一起的噼啪声。几人立刻隐蔽,不再言语,专心凝视着前方。待几人走进之时,才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那些人的身份。
来人有三名,中间那位,双手被枷锁固定的,正是豹子头林冲。左右两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就是押解林冲之人。
林冲因为被刺配,脸上也被刺了字,但已经过了些时日,那些刺在面皮上的字已经结了痂,看起来很是狰狞。林冲走路的姿势古怪,每走一步,脸上都露出备受折磨的表情。刘小娣看到他的脚上的鞋子,是双草鞋,看那翠绿的颜色,是双新的。但鞋子外围全被鲜血浸湿了,和着路上的尘土,变成了黑红色的血泥巴,令人触目惊心。想来这些日子,林教头没少受衙门和衙役的折磨。
张贞娘见状,心中酸涩不已,眼泪也快要忍不住。但她拼命捂了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正在此时,被丢在草丛里的陆虞侯快要醒转过来,嘴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刘小娣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敲在陆虞侯的太阳穴附近,陆虞侯便再次昏了过去。但他的(呻)吟声音稍微大了一些,两名衙役听到声音,立刻停了下来,警惕地张望着四周。
刘小娣他们屏息凝神,身体一丝一毫也不敢再动。这才躲过衙役的怀疑。
这两名衙役,一个名叫董超,另一个名叫薛霸。他们断定方才的声音只是误听,因为林冲也一路都在(呻)吟。林冲脚底全是血泡,皆是前一夜,被这两名衙役用开水烫的。早起十分,他们又给他一双新的草鞋,逼他穿上。新草鞋很硬,满脚水泡踩在上头,与踩在刀尖上行走无异。
林冲痛得不能再往前走,便斜靠在路边一棵大树下头,哀求两名衙役道:“两位官人,林冲本是练武之人,晓得你们一路押解的辛苦,若非逼不得已,绝不愿拖累你们。但现在林冲的脚底实在疼得难以忍受,我们就在这里歇一歇再走罢!”
那董超和薛霸交换了一下眼神,点头道:“天色不早了,不妨就在此地过夜。但有一点,我二人睡着时,生怕你会逃跑,所以得将你绑在树上,才能够安心休息。”
“二位官人莫要怀疑,林冲若要逃走,早就逃了,何苦等到此时?更何况林冲的脚已经无法再走,定然逃不掉的!”林冲急急辩白。但那两名衙役并不管他,掏出绳索,将林冲的双手双脚,连同脖子上套着的木枷,一并绑在了背后的树上。
在这个过程中,张贞娘紧紧抓着刘小娣的手,不停地用目光提醒她,该出去救她家官人了。但时机不到。那两名衙役虽然不该绑人,但所言所行,也并不过分。此时贸然出去,恐怕会打草惊蛇,还会被治罪。非但救不出林冲,还会将所有人都送进监牢。她只得用眼神安抚张贞娘,叫她再耐心等一等。
果然,那两人刚刚将林冲绑好,便立刻变了脸色,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水火棍,凶神恶煞地对林冲说道:“不是俺俩要结果你的性命,而是出发之前,陆虞侯传高太尉的命令,要我二人取你性命,再拿你脸上的金印回去复命。你到了黄泉,休要怪我兄弟二人,上司差遣,身不由己。要怪,便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两人同时说道:“明年此日,就是你的祭日!”说罢便将水火棍朝着林冲的头上劈来。
说时急那时快,鲁智深与刘小娣齐齐跳将出来,鲁智深使着水磨镔铁禅杖,刘小娣赤手空拳,两人一人解决一个,将那两名昧了良心的衙役打晕在地。
林冲本以为大限将至,眼角流下两滴泪水,便闭了眼,打算从容赴死。但半天都不见棍子落下,不禁诧异,缓缓睁了双眼。便见到一名身材娇小的男子,伏在他的身上呜咽直哭。鲁智深立在一旁,一脸关切地看着他,眉目中仍有怒意。另一名男子,也是身材娇小,他从怀里掏了一柄匕首,递给流泪不止的张贞娘,道:“姐姐莫哭,我们赶紧救了林教头,速速离开此地罢!”
张贞娘闻言,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这一擦,便将脸上的药膏,并着满脸的泪珠,给擦了下来。
林冲喜出望外,脱口而出,道:“贞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