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真奇怪。
这是谢一和李淳说了那名名叫洛书的书生竟然喜欢上了一个青楼的妓女时,李淳的第一反应。他并非看不起这些从事皮肉生意的风尘女子,而是这位深受天宁城里几位老学究看中的文华种子,不出意外的话,几十年后会在那几把二品的椅子上中选一把坐了,坐上几年,不是不可能坐上那三把天下读书人想了一辈子的椅子,就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用一句话把几位朝中大佬吩咐过来请他去京城的差役统统打发了回去。
这个惯常白衣束发的读书人只是说道:“家室未定,不谈国事。”
好家伙,让一个国家等你一个人找老婆。
李淳顿时就对这位素未相识的哥们颇有好感,要不是他喜欢的那位姑娘,正好是蛛网在广陵的二把手,那就更好了。
说实话,以谢一的想法,这么个前途无量的书生,除了自己以外,看上谁都是好事,但是荆荷例外啊!这位可是二层楼的那位读书人亲自送进蛛网的,平日只是性子淡,不愿意被琐事缠身,才只领了二把手的位置,但是蛛网上下,哪个有这个胆子指使她做事?
坐在大堂中心的一桌,为首的自然是洛书,依旧以青色发带随意束着长发,自从荆荷上台以后,原先端着酒盅的青年双手扶膝,面带笑意。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士子看他听得认真,笑道:“听文钦念叨的耳朵都快起老茧了,没想到你喜欢的就是这么个女人,我看着也不是多好看啊。”
洛书不闻不问,只是在荆荷唱罢一曲时,摇头道:“你不知晓罢了,世上百花争艳看的烦了,你才知道这样一株修竹的美好。”
他见荆荷的手指再次抚上琴弦,便立马不再动作,只是凝神侧耳,静静倾听。
身边的士子无奈,对着其他被拉过来作陪的士子撇撇嘴,自嘲道:“自找没趣说的就是我了,来来来,唐突了文钦兄心中佳人,我自罚一杯。”
洛书不管身边人的笑闹,依旧是双手按在膝盖上,仔细听着。
荆荷的曲唱了小半个时辰,荆荷唱完,洛书便站起身来,荆荷回到二楼时,洛书已经走出门外。
魏庆雪伸手戳戳昏昏欲睡的李淳,提醒道:“喂,人走了。”
李淳揉了揉眼睛,抬头看了一眼,见到那桌空了,嘟囔道:“果然是痴情种子。”
魏庆雪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笑骂道:“人家痴情总有点底气,广陵洛文钦的名字我爹都和我说过不止一回,只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当时京城里流传的那位红颜,竟是在你姐姐的楼里住着。”
李淳睡意惺忪之时被她偷袭,捂着头瞪她一眼,说道:“名气大又如何?这种读书的,我一拳打死七八个。”
魏庆雪又要拍他,只是手抬起又放下,,无奈道:“当初洛文钦因为颇有诗名,受了礼部那位大儒的器重,本来已经在皇上面前说好了,先拜师,在他手底下学两年,然后下放到青州逐步升迁,如果可堪造就,大概会接那位的班,只是……”
李淳转头听着台上一位相熟的淸倌儿唱曲,漫不经心道:“只是没想到人家不乐意是吧,人家宁愿在这秦楼楚馆听人唱曲,也不愿去那朝廷当值。”
魏庆雪叹了口气,她爹是皇帝御赐的言官之职,品级是定死的四品,但是尊贵那是独一份的尊贵,魏老爷子读书读了一辈子,满心满眼的天地君亲师,魏庆雪从小受他教育,自然对这个国家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这个原先可以为楚国做出很多贡献的才子却只想抱得美人归,让她心里有些怒而不争的感觉,只是书上的道理却又告诉她,无论是谁都没有强迫他人意愿的权力,这就让她心底有些忧郁。
忧郁啊!魏庆雪泄了气似的趴在桌上,拿筷子拨弄眼前的小菜。
李淳听她叹气,转过头来看她,见她很颓废的样子,劝道:“你又考虑这些事情干嘛?这天下缺不得读书人,又不是缺不得这一个读书人,你这小小的锦衣卫论起身份甚至还不如人家,费这份心干什么?”
魏庆雪刚要说话,身后一阵阴影袭来,刚要动作,却被李淳拉住了手不得动弹。
来人的手摸过魏庆雪背上的寒江雪,轻轻拔剑,只是微微出鞘两寸距离,随后便放开手,清亮剑身上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
李淳按住魏庆雪坐在原地不动,自己却紧两步走到来人身边,拉开椅子到合适位置请她坐下。
这座楼里说话第二算数的女人,双腿并拢,安心的坐下。
“荷姐怎么突然来找我,我和这丫头刚刚还聊到您呢。”李淳招呼小厮,给荆荷沏上茶,问道。
荆荷身材娇小,肌肤白润,长着一张下巴处微微圆润了些的瓜子脸,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眨眼时有些挑人,但是她性子却是极温婉的,与魏庆雪假装的温柔不同,她是典型的江南小家碧玉似的美人。
她从青色袖中抽出一封信,慢吞吞的说道:“来找你也没什么事,只是等你回去的时候,帮我把这封信带回去。”
李淳双手接过,保证道:“姐姐放心,我回去的时候必然带到。”
来只为送信的荆荷听了保证,微笑着点点头后起身离去。
李淳把信收好,回到原位坐下,抬头看见魏庆雪正看着自己。解释道:“荆荷姐是逃婚来的,正好认识我姐,就在这住下了,她这人性子软,不想白吃白住,平日里上台唱曲就当付了房费了。”
魏庆雪半信半疑的点点头,说了一句累了想回去休息,就起身上了楼。
李淳坐在原地,又叫了一壶酒,慢慢的喝了起来。
广陵城外百里,有辆马车慢悠悠的行在官道上,车夫倚靠在车厢上,嚼着枯干茅草,闭目养神。
春阳郡外百里,一行三十余骑披甲背矛的骑兵沉默无声,领头的老人身形枯槁,身体随着胯下骏马的颠簸而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