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雪飘落到四场的时候,紧张的新兵训练结束了。分兵时,方指导员想办法把陈家明要到了自己的八连。新兵下连后,连部开会研究,陈家明因为精通文字,被分到连部当了通讯员,随时可以发挥他的特长。
通迅员是在连长指导员的眼皮子底下的人,工作很琐碎,领导每时每刻都能看到你在干什么。陈家明有点怯。当通讯员的第一天早晨,他到食堂给连部领导打好饭,等他们一一坐到饭桌前,他却悄悄地溜回了连部,慢慢地捅着火炉子。
过了一会,方指导员端着饭菜,走进了连部,说:“陈家明,你咋弄的?要吃饭了,咋就找不到你的影呢?”
陈家明慌忙站起来,道:“报告指导员,我想把炉子清理完了——再吃……”
方指导员把手里的饭菜往桌子上一放说:“清理啥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是不敢和我们干部坐在一起吃是不是?这有啥呀,你现在是连部的人,不和我们坐在一起吃,还给你单另弄桌饭呀?”
陈家明低着头一声不吭。
方指导员缓和了口气说:“快洗洗手,来吃吧,呆会都凉了。”
陈家明一个挺胸立正,道:“是!”
方指导员拍了拍陈家明的肩膀说:“平时别这样,该正规的时候再正规。”
陈家明洗了手,局促不安地来到桌子边吃饭。
方指导员坐在陈家明的旁边,看着他说:“你坐下来吃,别傻站着了,我说陈家明呀,你都当兵三个多月了,咋还没从老百姓脱胎成军人呢,你性子里的急躁和大胆哪去了呢?军人了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这不好意思,那也不好意思,当通讯员了,就不要畏手畏脚地,大胆地干吧,只有把工作干好了,就能进步,你父母都盼望着你早日进步呢。”
陈家明边吃边点着头。
“给你家里去信了吧,告诉你下连当通讯员了,让你爹妈放心,他们肯定天天都惦记着你呢,在信上,也代我问老人家们好,他们不容易呀。”
陈家明停下了吃饭,很真挚地对方指导员说:“指导员,要不是你……我……”他的眼圈就有些潮湿。
方指导员摆了摆手说:“你不要说了,我做的,是我应该做的。陈家明呀,你这个兵当的不易,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在新兵连各个方面都表现不错,我心里很高兴。连部的工作很琐碎,平时也不是太忙,所以你一定要利用空余时间,抓紧学习,绝对不要放弃你的爱好,平时多写写东西,除过诗歌外,还可以写写新闻稿,多多发现咱连队的好人好事,帮着文书出出黑板报啥的。我和连长商量把你放在连部当通讯员,就是想叫你发挥特长,给连队做出新的贡献,你明白我们的这一番苦心吗?”
陈家明点着头说:“我知道,指导员,我向你保证,一定听你和连长的话,把工作干好,业余时间坚持写稿子……”
方指导员站起身来说:“有这决心就好,咱们八连就缺你这样能写的人,今后就看你的了。快吃饭吧,别光顾了表决心,饭都不吃了。”
陈家明嘿嘿一笑,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除过干连部这面的琐碎事,陈家明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每天骑上自行车到营部取回连里的报纸信件。每天取回信件,刚进八连的院子,一帮战士涌上来,就把陈家明围上了。
他们都盼着自己的信件。陈家明忙不迭地从挎包里往外掏信。一只只手伸到陈家明面前。
“有没有我的信?”
“有我的吧?”
陈家明一边看信封一边分发着信件:“这是你的,这是他的,你别抢,别抢,我分给你们,周树明,唐拥军……”
炊事班的林班长站在伙房门口,远远地看着这面。
陈家明忙里偷闲地往炊事班这面看了一眼,对林班长挥了挥手。营部的书记员宋红兵有过交待,林班长的信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上,陈家明不敢有误,先给林班长打了个招呼。
林班长知道有自己的戏,便高兴地笑了。
陈家明把挎包里的信分完后,才来到炊事往班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急不可待的炊事班长说:“林班长,你的信。”
炊事班长咧开嘴接过信,慌忙撕开,看了起来。
陈家明埋着头一边整理自已的包一边说:“林班长,营部的宋班长给你捎话,叫你这个星期天有空,到他那里去一趟。”
炊事班长这会心思全在信上,没有吭声,陈家明抬头看他,见他正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看信,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信上,对陈家明的话,当然是听不到的。
陈家明笑着摇了摇头,心想是什么样的信能让一个人能够沉迷到这种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地步。
已经是春天了。积雪虽然还没有完全融化掉,但树枝上已经有了嫩黄的叶芽儿在料峭的春风中抖索着。大地上角角落落里,也能看见一些翠绿的草芽散散地从土地钻出来,有些就是推开了残雪,从残雪的身旁挺起身来的,看上去,总有一种让人感动这些小草不畏寒冷的精神。
陈家明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注意着这些星星点点的绿色生命就到了营部的院子,停好车后,他对着书记员的屋子打了声报告,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一个战士坐在那里看着报纸。
陈家明习惯性地张望了一下,问:“请问这位班长,宋班长不在啊?”
战士看着陈家明说:“他不在,你有啥事?”
“我是八连的通讯员,是来找宋班长取报纸信件的。”
战士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看了看说:“你是八连的陈家明了?取报纸信件找我就行了。”
陈家明想了想,还是迟疑地问了一声:“哪宋班长干啥去了?”
“宋红兵今天早上回老家去了。”
“他家里出啥事了,这么急?”
战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狐疑道:“没出啥事呀?他就是回家找对象去了。”
陈家明“哦”了一声说:“这么大的事,咋没听他说起过呢?”
战士分着报纸,看了陈家明一眼说:“你是新兵吧,生瓜蛋子一个,他宋红兵咋会对你说呢?等你当够两年兵就明白了,趁现在穿着军装,赶紧回家找对象去,别到时复员了,回家种地,那些长得好看些的大姑娘全变成人家的媳妇,屁股后面都跟着几个孩子了,可就来不及了。”
陈家明翻着报纸信件,不以为意地说:“咋会呢?能有这么严重吗?”
战士一听陈家明不在意的口气,倒是有些着急了:“你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
陈家明挠了挠头说:“是农村的。”
战士一下子就笑开了:“你是农村的,农村的事你还不明白?现在农村的姑娘可邪了门了,找对象的标准是:一军二工三教师,剩下没人要的,就是在土疙瘩里刨食的人了。你想想,剩下的姑娘能是个啥呀,不都是废料吗,你说是不是?”
陈家明不知说啥好,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只好点了点头。
一连几天,陈家明的脑子里一直都萦绕着营部那个战士说的话,他的心里翻腾开了,想到自己的家庭情况,还有自身的条件,陈家明认为,那个战士说的不无道理。对农村入伍的他来说,在婚姻大事上,这或许真是个机会。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敢对别人说,怕人家说他思想不纯洁,就把这些想法憋在心里,该干啥干啥。
这天,陈家明来炊事班给林班长送信。推开门进到炊事班宿舍,陈家明发现营部的书记员宋红兵也在这里。
“哎,宋班长,你咋在这呢?你啥时候回来的?我上午去营部咋没看到你呢?”
陈家明先把一封信交给了炊事班长。林班长捏着信,看着信封上的字,脸上喜滋滋的。
宋红兵已经站起身来,和陈家明握了个手说:“我昨天晚上刚回来,今天休息,明天才上班呢,这不就过来看看老乡。”他望了望林班长,见他还是那样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便笑了,“是如月给你来的信吧,看你那个傻样,没见过媳妇?来,家明,抽支烟。”
陈家明摆摆手说:“我不会抽。”
宋红兵不由分说,把烟往陈家明手上一递:“这有啥会不会的,只要会吃饭就会抽,来吧,抽一支。”
林班长正抽出信要看,偏过头来望了望两个人,说:“家明啊,抽一支吧,这是宋班长的喜烟,可是我们老家的好烟呢。”
陈家明只好接住,宋红兵给点上火,陈家明猛抽了一口,呛了,咳嗽了起来,满脸胀红。
陈家明边咳边说:“这烟还挺冲的,我还是不抽了吧。”就要把烟摁灭。
林班长赶紧收起了信:“别,别,家明啊,这第一口肯定冲,第二口就好了,慢慢地就离不开了,你个大老爷们,不学会抽烟咋行呢?”
陈家明看着林班长和宋红兵,又瞅了瞅手头上的烟,不好意思摁灭烟了,只好又接着抽了一口,这一口抽下去,果然他没有第一口时的那样呛了,一股甜丝丝的味道细细地进入了他的肺部,他有一种全身都很放松的感觉。他吐尽了鼻腔里的烟,学着别人的样子掸了掸并不长的烟灰,鼓足勇气问宋红兵:“宋班长,听说你这次回家对找对象了,怎么样啊,找上没有?”
宋红兵很神秘的笑了笑。
林班长接了这个碴:“咋能没找上呢,宋红兵这小子,可会弄事了,借了一套四个兜的干部服穿上,一回到村子里,那些大姑娘眼睛都绿了,一个劲地往他家跑呢,快把他家的门槛都踩烂了。他都挑花了眼呢……”
宋红兵不好意思地推了炊事班长一把,言语中却还是无法抑止的喜悦:“胡扯啥呢,我和我姨那个村的翠花早就相中了,这次回去只是把关系和她明确一下,你别把我说的像你一样,找个对象那个困难劲……”
“算了吧你,我困难啥呀?上次我一回家,我们村最漂亮的如月姑娘就托人上门来提亲了,她看上我了,这不正中了我的意了……”
“哈,她看上你,算了吧你,她是看上你身上的四个兜军装了,你要是没穿干部服,她连瞅你一眼都不会,就你身上炒菜熏出的油烟味,人家还以为你是跑堂的呢。”
林班长砸了宋红兵一拳:“闭上你的嘴吧,咱俩都差不多,在陈家明面前,就不要揭谁的短了。哎,家明,你咋样,在家有对象没有?”
陈家明的脸一下子红了:“还没有呢……”
宋红兵扔掉手中的烟蒂,说:“没有就没有吧,脸红个啥呢?这又不是啥丢人的事,回头呀,趁现在还在部队,请个探亲假,赶紧回去找一个,要是过两年复员回去了,还真不好找呢。”
林班长也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是呀,家明,这是人生大事,可马虎不得,等你回家时,就叫宋班长给你也借套干部军装穿上,这还真起作用呢。”
宋红兵手一挥,说:“没问题,就包在我身上了,咱农村出来的找对象不容易,趁这机会,要找就找个漂亮的。你说是不是呀,家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陈家明只有点头的份了。
07
熄灯号早已响过了,陈家明躺在连部外间的床上,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眼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听到里间的连长和指导员也在床铺是翻动身体的声音,他知道连长和指导也没睡着,便不敢再随便翻身了。他闲上眼睛,静静地躺着,但大脑却是一刻也没有停息。
里间的连长爬了起来,看了看对面指导员的床,轻声地:“老方,还没睡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