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柔达兰二人离开了开城,去了霍州。
霍州县城甚大,庙观多,且魁伟,登城楼上望眺,城外景物和城内嵯峨的殿宇对照,堪称壮观。以全城印象而论,所到各处,当无能出霍州右者。
古色光润的铁牛,清波横卧的五孔石桥,古朴雄伟的城墙,和城上层层叠叠的重楼……。
而他们来至霍州,乃是为了看一看这里的景象。
东福昌寺,创建于唐贞观四年,这庙规模极大,前后五进院落,正殿是木构,虽然不算十分的古老,但是殿顶结构,至为奇特。其屋顶貌似歇山,其实只是在悬山顶下加盖了一个一面坡顶的围廊,转角,并绕至正殿左右的垛殿为止。
院人说道:这种“两坡做法”,一如汉代的高颐阙,是一种古式的结构。
今昔对比,发现正殿的阶基,刻有蟠龙角石的月台及左右垛殿。
仉柔惋叹道:“只可惜的是,因为殿前围廊的两个起翘的翼角被毁,如今正殿的外观也非原貌。已经看不到那种“至为奇特”的歇山式两坡,只是一个悬山式屋顶,多加了一檐雨塔而已。”
院人问她道:“施主如何知晓?”仉柔说:“我曾见过它的画柱,栩栩如生,却也不如亲眼所见的更佳。”
达兰说:“不过,这种古怪的“歇山顶”我们在山西已经见过不少,你看那泽州县周村镇的东岳庙。”
来此观怀的人真多啊!
渐渐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正殿屋顶上的琉璃牢牢地吸引住了。正、垂二脊上均满覆琉璃雕饰:脊刹是双足下垂,端坐着头顶宝葫芦的仙人;脊刹左右置有束手而立的仙人,昂首飞空的天马,迈步欲奔的力士;正吻做成飞龙盘曲的形状;正脊前后两面雕满了菩萨、童子、仙人、花卉、云气、水波;垂脊四角各有一尊体长近半米的武士,身披铠甲,或身骑异兽,或脚踏小鬼,体态刚猛有力,极富动感。一位公子赞曰:“琉璃釉色用蓝、绿、黄,素三彩,色泽古朴沉静,绝非许多俗丽作品可比。”
达兰与他很是投缘,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是相见恨晚,这不就来到酒坊二楼喝酒去了。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达兰开口道,这人笑道:“江湖贱民,姓甚名谁,无关紧要!不过,公子与我是真心投缘,在下甘同,一字眉臣,潞州人氏。”
达兰也不过是说了自己的名字而已。
“哥哥可是带着嫂嫂出来游山玩水的?”甘同问道。
仉柔手里拿着两个福袋子,来到达兰身边,说:“我在寺里求了三个福袋子,你也配上。”甘同好生羡慕他们。
看甘同如此看着她,仉柔把另一个福袋子给他系上,还说:“哥哥不知道,我的年岁颇小,算不得你的嫂嫂。”
甘同笑道:“那也是嫂嫂。”仉柔不与他争辩,又说:“既然有东福昌寺,那就有西福昌寺?”
他们初来乍到,尚不知西福昌寺云落何处。
甘同说道:“兄弟来这里有快一个月了,但可带着二位四处走走。”
达兰说:“今日倒是不急,不若明日咱们再在此相见。”
看他们也是暂且还没有找到安身之所,“我那里倒还有两间空房,不知二位可否赏个脸面移步去坐坐?”
达兰痛快地说道:“好兄弟!”
快要进屋之前,甘同用手指着西福昌寺的位置说:“那里就是西福昌寺,正巧我也去过几回,明日兄弟便引着你们去看一看。”
仉柔看了后笑说道:“原来西福昌寺与东福昌寺在城内大街上东西相称。”说完便进了门来。
“我一个人,与人方便也是理所应当的,还望哥哥嫂嫂不要嫌弃才好!”仉柔一向是坐不住的,就四处走走看看。
这里气派大方,是个好居所。
屋内,两人畅谈甚欢。
“哥哥嫂嫂游走于四海之内,心向何处,便往何处,着实令人羡慕,只是兄弟没这个福气,不能随哥哥嫂嫂到处游走。”他深深地叹惋。
达兰开解道:“人这一生,为了生计,为了名利,追逐着凡尘里的一切活物,可是最终尘埃落土,也是白白辜负了似水年华,我虽然出身名门望族,却不十分欢喜,但有了她,反而以前许多看不清的事,突然就看明白了,人也爽朗了许多,便决定出来走一走。”甘同略微沉思,再看时已是眉开眼笑,“甘同愿与二位结伴而行,走遍山川四海,游戏人间。”
达兰高兴,二人便多喝了些酒,这会子酩酊大醉,仉柔也懒得收拾了,又搬不动两人,便只好从屋里慢慢地拿出两套被子,往地上一铺,推他二人各自上去睡下,月色入户,竹柏青秀。
西福昌寺,一塔秀挺,楼阁巍然,殿瓦琉璃,辉映闪烁夕阳中,望去易知为明清物,但景物婉丽可人,不容过路人弃置不睬。
寺中也是四处人喃。锦湖与金湖不过是一湖罢了,可是锦湖一方,塔石如莲座,数之九层,漆如金碧,然金湖一方,同有一塔,数之九层,两相对立,却又与之不同,金湖之塔沉香木阁,格外秀美。
他们游走于石桥之上,行于人群之中,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风云转变之快,他们游走不过两个时辰,日落余昀之时,不速之客白白煞了风景,更可恶的是,这群拿着火靶的官兵封锁了整个寺院。原来是霍州县令带人来封寺,不知何故。
那霍州县令生的也算一表人才,总还不算龙钟老态,可还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贪欲之像。他说的冠冕堂皇:“本官追查朝廷下拨银两之事,西福昌寺上请朝廷下拨银两修葺寺院,可数十万两银子不经过本官之手,就到了你们这里,监守之人报说,西福昌寺并未将银两用于修葺寺院,而是纳入囊中留为私用。便是这般也就罢了,院庙乃是清静之地,竟然有院僧不能免俗,背着院僧的身份与女人生儿育女,破坏院律。”
他手底下的官兵也不知道轻重,将那不守院律的人拖拽出来,可怜那个女子竟也受到这般对待,蓬头垢面,畏惧不已,想是受了他们多少折磨。
甘同说:“这霍州县令仗着权势,逼人甚为过分,这位姑娘就曾被他看中,想要纳她为小妾。”他指着那院僧身边的女子,达兰也是心中不平,说道:“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知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仉柔寻思了他这话一会儿,很快就忘在脑后了。
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这县令狗仗人势,欺民霸道。竟当着众人的面将这院僧活活打死了才算完,还当面轻薄那位女子,想要撕破那名女子的衣裳,那女子无奈之下只好解下衣裳,眼看着就要露出肩来,她却不动手了,两眼泪花,又忍住不哭出来,拉着县令的衣襟,实在可怜。仉柔怎还看得下去,她想要冲出去帮她讨回一个公道,却听见那县令横说道:“在这霍州,本官就是皇帝,休恁他天高皇帝远,他还管不到这儿来。官逼民反的故事本官听的多了去了,可就是不曾怕过谁,本官就是公道,本官就是王法,既然触犯了律例,就得依法惩处。”他指着躺在地上的院僧说:“本官已经料理了他,至于你嘛,便自行了断吧!”她听到后,狠下心来就要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仉柔可不会看着她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她随地捡起一块石子往那县令砸去,疼得那县令哎哟一声,猫着眼去找是谁敢如此大胆,仉柔又喊了一声“狗官”,可就不好办了,那狗官认准了她,“小娘子这般泼辣,甚得本官欢心,不如移步本官府邸去坐坐,也好见一见本官府邸的富丽华美,娘子意下如何?”看他那副丑陋的嘴脸,仉柔强忍住自己的恶心,若不是她怀有身孕,她岂会如此便宜了他,不过这狗官眼神实在不好,仉柔站了出来,挺着个肚子,说道:“大人眼力不佳,我怀着身孕,怎好服侍大人呢?”她心态极好,狗官听了,笑道:“只要是姿态好的,本官是来者不拒,娘子妙巧可态,本官既不亏待了你,也不会逼得你小产,你只要乖乖的,本官会好好疼你的。”仉柔实在忍不住了,一股酸劲儿直冲鼻头,还好是有身孕的人,只吐了一点儿,也就好了。
谁知这一吐反倒惹怒了他,他怒道:“本官相貌堂堂,怎么到了你这里竟可看的吐了?”仉柔略为施礼,不失委婉地笑道:“妾身有孕在身,小吐也是无可避免的,大人实在不必为此生气。”他不生气,反而开怀而笑,“真是个有趣的女人!”仉柔委婉地说道:“多谢大人赞誉。”多少还是有人看得出仉柔有意要与他周旋,别人不清楚,达兰却是清楚的,仉柔只要插手一件事,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又不会吃亏。
甘同看他神色自若,“哥哥知道嫂嫂是胸有成竹,所以不必担心,可她这肚子却成了约束,或许应该小心些!”不错,只有仉柔一人必然不成,可有了他,那万事就都好办了。
不过,在此之前,这县令竟然把他们都赶了出去,包括满院的院僧在内。仉柔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了,“他们手里有火靶,西福昌寺恐怕就要不复存在了!”仉柔说完这话,院僧们都慌了,忙跑去撞门,可是撞开了又能怎样呢?那门的背后就是官兵,罢了罢了,就让它随风化去吧!
门是撞开了,可就在撞开的那一刻,整座院庙也就处于熊熊大火之中,狗官还得意的笑着,说道:“看看,这就是你们的院庙,一把火,就没了!”这笑声穿透了院僧们的耳朵,他们盘地而坐,打起禅来。狗官笑道:“你们这是在祈求上苍降雨吗?不过可惜呀!雨来时,这西福昌寺也将殆尽。”就连百姓们也都双手合十,祈求天降大雨浇灭这无情的大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终于,一切都没有了!
仉柔又来到院庙前,甘同说:“好在东福昌寺收纳了他们,否则又要有多少人无处可去!”这倒是奇怪了,达兰呢?
仉柔、甘同就两个人,达兰去了何处?
却说达兰原是来到了那个女子家中。
“霍州县令就是这样打死了你的哥哥?”达兰问她,她跪在地上,涕说道:“官人看见的,小女子真的无辜,那狗官毁了我的清誉,杀了我的哥哥,我怎能不恨呢!可是我无权无势,根本无法与他抗衡。”达兰又问:“你家中再无他人了吗?”她摇着头,哭哭啼啼地说道:“儿幼时,家境寒苦,又没有钱财,哥哥只能出家,这日子才算有了盼头,可是如今哥哥死了,我也不知道还何去何从,流落何方。”达兰怕她想不开再做出什么傻事来,可就什么都没用了,“你先好生呆着,别做那寻死寻活的事儿来!”他这话有些命令在里头,他也烦恼女人,可是却不烦恼仉柔,因为她不会。
不过一个月,这狗官的项上人头也就保不住了。
甘同与达兰商议之后,书信一封传交给潞州县令,再请潞州县令上奏言说此事,“潞州是我的家,潞州县令徐宥怀端行秉正,相信不日便会来这里,咱们不妨再多呆些时日,等清肃了霍州的不正之风,再赶行程也好。”
文德殿。
“皇上,霍州西福昌寺一案,您可有定夺?”李至看了奏本以后,问赵恒,赵恒皱了皱眉,说:“宣百官进殿吧!”苏元传道:“宣百官进殿。”
百官已到垂拱殿等候。
“诸位爱卿,朕有一事烦恼,霍州西福昌寺上请下拨银两修葺寺院,然此银两朕已许不经霍州县令之手,才飞来横祸,西福昌寺被霍州县令下令一把火给烧了,爱卿有何高见?”看见寇准站出来,他心中到底宽慰了许多,寇准道:“启禀皇上,上书的人是潞州县令,潞州与霍州也有些路程,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霍州县令是留不得了,不如就让徐宥怀前往处置。”这个办法未必行得通,“徐宥怀是潞州县令,怎能管他县之事?”丁谓等人反对寇准的用人,丁谓说:“霍州县令罪大恶极,罪不容诛,犯下滔天大错,皇上怎能派一个地方县令监管查案?”寇准却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丁大人尚且懂得拜高踩低,怎能忘了身在官场,就不得不求上进的道理呢!”这话有理,寇准又禀道:“据臣所知,徐宥怀已官居县令一职四年,想来他也想升官,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既然他有这份心,皇上不妨让他前去,若是得当,也不枉用了人才。”李至、李沆极是赞同寇准的说法,“皇上,微臣愿前往霍州监察徐宥怀处置县令一事。”李至自请出京,倒是让丁谓等人宽了心。
文德殿,寇准对皇帝说:“微臣知道皇上喜欢礼拜,才让人广修院庙,祈求国泰民安,可微臣不得不说,皇上做不到垂拱而治,古今帝王没有人能做到垂手拱治,尧舜禹汤,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他们都不曾做到,皇上也做不到。有些事可以任人摆弄,可大宋的天下不能任人摆弄,否则断送了大宋的河山,您该如何面见列祖列宗讷!”寇准竟也有如此伤感的时候,“皇上重用的是王钦若丁谓,他们的心似豺狼虎豹,野心勃勃,一心只想培养自己的势力,将旧族拉下台,如此,他们便可以权弄手段,在前朝只手遮天,媚上欺下,微臣为大宋江山堪忧啊!”他说得感天动地,赵恒也被惊着了,一代君王竟然让他说得涕泗泪流,“寇相快快请起,朕知道了,朕这就去向列祖列宗请罪。”寇准和皇帝来到宗庙跪下,他诚心向先祖请罪,“赵恒向列祖列宗请罪,薄郎在朝,相府宽严,官正廉洁,然丁王二人,言左语右,恐社稷托付不效,朕心愁天下,唯独步天下而不得,愿立朝而治,不欲垂手之治,卻于官民,两相于浩然后陴,有千秋之荡,闻阇宇内,纳故吐新,扬我大宋明威,兴修广益维田事不乱,朝北朝南,威震四海。”寇准听完后,也道:“微臣愿为大宋效犬马之劳,举贤任孝,政爱百行。”他起来,扶皇帝起来,“皇上快快请起。”
“寇相,朕与你君臣一心,兴我赵宋之社稷。”这是他的承诺,可是寇准不敢接答,他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到底赵恒更愿意相信王钦若、丁谓等人的甜言蜜语,稍于忠言逆耳之行,“微臣即便举步维艰,也时刻不忘先帝之恩遇,微臣直谏之言虽然得罪人,可微臣是大宋的臣子,不愿看着大宋的疆土流在外人手中。”这话又惹恼了赵恒,他恼怒而去,只留他寇准一人独自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