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朝原神色黯然,没有了之前的沉醉。寒风忽然从湖面吹来,似乎将老人记忆中的美好都吹散了。
“五十年前的叛乱之后,北霜湖就被宗络占据。他用邪术缔造的白骨军团就驻扎在那里,只是近年来北霜湖边的冰面渐渐地融化了,再也不能浇筑上冰帐、冰窖了。它们只好在冰冠山上筑起了堡垒,以那里作为它们的据点。”
灼滦伸出手感受着风带来的寒意,“这么冷那冰层怎么会融化?”
“不知道,我们凛族人一直生活在冰原上,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幕朝原闭上眼摇头道,“据说是因为宗络乱用邪术,邪术产生了能量致使冰层融化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邪术,有这么大的能量!”
幕朝原依然摇头,“不知道,据说很可怕。”老人睁开眼,看着灼滦,“狼主,奉阳变故那天,咱们遇见纳萨。您急火攻心,昏迷不醒,是我自作主张决定跟纳萨回到冰原。一直没有和您说,其实这是我的私心。”
话语戛然而止,只有风的呼声充满灼滦耳朵。
幕朝原看着灼滦,心忽然被抽了一下,少年面庞和煦,没有怪罪的意思。
“当时咱们刚被赶出奉阳,心情低落至极。当纳萨给我说要迎您回冰原,尊您凛族狼主时,您知道我是很难拒绝的。”幕朝原长呼一口气,心中有些坦然。
“纳萨还说当时北幽发动全国兵力,已经进兵青国。当时我们只有九百人,即使雷尧的临城关也只有一万人。只有来到冰原,咱们才是安全的。”
灼滦笑笑,一脸温和,“老将军,我都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祖父的承诺。不必自责。我当时听说奉阳兵变都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如今还有能活着已经很满足了。而且有你在身边,还有……南昭妹妹在身边,我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幕朝原忽然碰触到少年温和的目光,泛着湖水的冰蓝色,是那样的澄明,惹人阵阵心疼。他太了解这个孩子了,即使心中有任何不满,脸上依旧这么温和。也许十四年的生活太过压抑,使得他不能像平常的小孩一样,躲在父母的胸口里撒娇、发脾气,任何情绪都压在心里。
其实灼滦心里都懂,只是他不能去怪罪一个一心为了祖父也是为了自己的老人。而且当他看到幕朝原因为自己要去点燃祭坛,孩子般地流着泪时。即使心中有再多的郁结也会消散的。
少年眼神忽然无光,垂眼看着湖面,“只是不知道青国的百姓怎么样了,还有……我多次让纳萨主君派人拿着我的手书去寻找雷尧和郑君明,一直也没有他们的音信。”
“放心吧,有您的惦念,他们一定都会没事的。”幕朝原看着少年,“狼主,前路凶险,你要好好的。”
灼滦点点头。
“其实那天在马厩您拒绝遵循满达主君的遗志,统领凛族时。我没有上前追您,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
灼滦疑惑,“哦?什么事?”
幕朝原喉结翻动,像是要把什么话咽下。但他终究张张嘴,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对于您来说,这里只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恰好您的祖父和先祖们在这里生活过。对于您来说,除了一身血统外,和中原人无异。而冰原就是一个异族之地,您不可能对这个地方有感情。”
幕朝原自嘲地笑了笑。
“我刚踏过银川河时,不顾寒冷地在厚重的冰面上打了两个滚儿。那一刻我觉得我回家了。就像见到了很多年没见的母亲时,你只想着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用力地抱紧她,并不会理会她的胸膛是凉是热。”
幕朝原又看了看灼滦。
“狼主,您第一眼看到满眼的冰雪时,肯定是一阵凛冽的寒意吧?”
灼滦没有说话,幕朝原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一直以来想回到冰原的只有主君和我而已!主君薨逝之后,便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幕朝原的话有些悲凉,就像这满眼冰蓝色的湖水随风荡漾,却并没有一个统一的方向。
“从那之后,这个想法其实不应该再有了。只是主君和我都太想当然了,认为我们的后代也要为了我们心中所想而奋斗。后来想想,这个梦想在我们那一代,就要结束了。即使他没有完成也该结束了!”
幕朝原说得凄凉,灼滦心中涌上阵阵酸楚。
“我现在明白景侯和威侯为何不想回到冰原,因为冰原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威侯剥了我的封号,不是痛恨我,也不是痛恨冰原。而是痛恨我把我们那一代的梦想强加给了他们。是我太一厢情愿了。”
幕朝原一阵苦笑,拍着灼滦的肩膀。
“就算是跟随满达主君南下的十八人,主君在时,像一杆大旗指挥着他们,众人还能众志成城。等到这杆大旗倒下,他们便也没有那么多的意志来支撑这杆大旗。我倒是想扛着大旗而走,无奈自己的力量太薄弱了。”
灼滦仰起头,看着幕朝原,嘴角里挤出丝丝笑意。他真得很想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就是想继承祖父的遗志,才要做凛族狼主的。我会带领凛族推翻邪术走向团结,恢复幕颜部五十年前的辉煌。
这样说也许幕朝原心里能好受些,可是他真的说不出口或者说一想起自己拿祖父和幕朝原心心念念的梦想来做自己复国的条件,自己也就没有底气这样说了。
“我知道您一心念着青国,就像主君当年一心想要回到冰原一样。这一次没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了,主……”
幕朝原的手突然停住,半跪在灼滦身前,双手抱拳。灼滦看着好久没见过的中原礼仪,惊诧不已。
“君上,容老臣最后一次叫您君上。”听见“君上”二字,灼滦眼睛瞬间模糊了,他上前想要将幕朝原扶起,幕朝原却执意不起。
“一切的事情都遵从您的心,不要再为任何人而活。冰原也好,中原也罢,只要您愿意,在哪都一样。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幕朝原此时虽然跪在灼滦面前,却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爷爷在劝导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