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蒙古帝国的第四位大汗孛儿只斤·蒙哥的暴毙对整个蒙古集团来说是场灾难,因为他的死让早已暗流涌动的蒙古贵族又一次陷入汗位争夺战的疯狂中,对于那些希望蒙古帝国万世长存的宗王来说,尔虞我诈的汗位争夺只会让勇猛的蒙古勇士忘却“天赐使命”而只为各自的主子卖命,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将成吉思汗为蒙古人定下的律法全然抛到脑后,为了自己的主子,或是为了自己而背信弃义、杀戮妇孺、无视天神腾格里、丢掉蒙古人的尊严,继而一步步地蚕食祖辈们用血肉换来的帝国荣威。
对此,海都则有着不同的看法,他庆幸蒙古帝国统治集团内部能够出现这种混乱的局面,在他看来,这是天神腾格里的恩赐,使得蒙古大汗的位子有机会重新回到窝阔台家族,或者说使得他这个海押立草原领主有机会成为蒙古帝国的众汗之汗。
当然,和海都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蒙哥汗的暴毙让这些原本打算在自家的帐篷里享受帝国福利或坐享祖辈基业的人转而开始盘算自己是否有成为众汗之汗的可能。
如果说蒙哥汗的死为各种心怀不轨的蒙古宗王们带去了极具诱惑力并且是看起来触手可及的希望的话,那么贾似道可以算得上是因蒙哥汗的死赚到了最大便宜的人,否则他也不会悠闲地坐在府中看着探子的密报。
这封密报在半柱香以前由亲信贾都递到了贾似道手中,看到附在上面的死螳螂,贾似道便知道它的发出地是开平附近,也就是忽必烈的上都附近。于是,贾似道摈退左右,打开了密报。
“真金入夜后出开平,西北向,驾马疾行,疑欲往和林,携二蒙兵,羁一胡人,年过二八。”
羁一胡人?年过二八?贾似道想起前两天另一个出现在府里的“胡人”—尼科罗波罗,与“拉丁人”相比,贾似道更愿意称他为胡人,这个胡人为贾似道献上一壶圣油作为寿礼,陡然增加了自己在贾丞相心中的分量,贾似道甚至都忘了计较这个向自己献媚的胡人记错了自己的寿辰,贾似道知道,这个胡人几天前在大安阁献给忽必烈的也是一壶圣油,也就是说,在这个胡人心里,贾丞相和蒙古大汗的地位是一样的,这让贾似道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远远超过在四方文士那里征得了一首颂扬贾师丞的好词时的小得意与小满足。
年过二八?莫非是那个胡人前两日给自己提到的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儿子?
贾似道这么想着。
“请诸君著眼,来看我、福华编。记江上秋风,鲸嫠涨雪,雁徼迷烟。一时多人物,只我公、只手护山川。争睹阶符瑞象,又扶红日中天。?
因怀下走奉橐鞬。磨盾夜无眠。知重开宇宙,活人万万,合寿千千。凫鹥太平世也,要东还、赴上是何年。消得清时钟鼓,不妨平地神仙。”
门外传来一番词吟,声音由远及近,贾似道轻轻闻声大笑,继而叫道:“药洲,快进来!”
话音落时,门被轻轻推开,贾府门客廖莹中满面堆笑,端直了身子,毕恭毕敬地向屋内的贾似道拜揖,嘴里还念着:寿宋师丞,药洲浅词奉上,但盼宋师丞松龄岳岁…
“别念叨了,快进来,给你看个趣事!”
“得了好虫?我来过过眼!”
“倒也不是,这件趣事比得一好虫有趣多了!”
廖英中闻言后纵身进了门,他想快点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贾似道觉得比得到一只好蛐蛐儿更好玩。
“蒙古太子、蒙兵两人,外加一个胡人,师丞,这哪里有趣了?”
廖莹中看过贾似道递来的密报后嘟囔道。
“药洲可曾记得前两日那个胡人尼科罗?”
“那个给您献胡油的家伙?”
廖莹中一脸嫌弃地回应道。
“对,那个拿着胡油来给我贺寿的胡人!”
“呆愚的小老儿,贺寿都记不对时日!”
廖莹中道,又是一脸的嫌弃。
“那个胡人求我援救他的儿子,还提前敬我厚礼!”
贾似道说道,收了笑意,带着些许诡秘看着廖莹中。
廖莹中闻言后没有理会贾丞相脸上的异样,放声笑道:“厚礼可是那胡油?那小老儿以为区区胡油就能让师承出手捡他儿子的性命?”
“非也!”
贾似道压低了声音,用肃穆的神情让廖莹中止住了笑,廖莹中明白贾丞相的这个表情,让平日里酷爱斗蛐蛐的人显出如此神情的事情,必是非同小可。
廖莹中将卷轴摆在几案上,侧了下脑袋,等着贾似道继续说。
“那胡人许我的厚礼,不是胡油,而是保蒙人永不犯鄂州,永不犯襄阳,永不犯宋廷的计措!”
贾似道轻声说道,低眉侧目,他那深邃的目光没能掩藏住对自己所言之事的笃信,廖莹中觉察到了这份笃信,便收住讶异跟着这份笃信顺着话头问道:“果真有如此神妙的计措?”
“他的儿子便是此项计措的关键所在!”
廖莹中闻言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如此说来,忽必烈已然知道这计措?否则为何要把这胡人绑了送出巢营?”
贾似道诡异地笑了笑,然后说道:“药洲,再仔细看看这密保上的文字,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和林城?阿里不哥的地界?”
廖莹中低头看了看之后不知所以地答道。
“对!忽必烈让真金带着胡人去他们蒙人的老家,而那个地方现在属于他那叛逆的弟弟,忽必烈让儿子带着胡人去找弟弟,药洲,你明白了吗?真是天佑我宋廷啊!”
贾似道带着些许神气对廖莹中说道,语调中的激昂使得声量大了些,也让廖莹中彻底掉入懵惑,若不是这番话,他差点都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胡人尼科罗告诉我:上古时期的波斯人铸造了一枚宝钻,拥有让持钻者执掌天下的魔力,历经千秋万载,这宝钻经铁木真之手落到了拖雷的手里,如今宝钻去向不明,忽必烈此举恰好给我指明了宝钻的下落,我本该料想到的,蒙人历来会把宝贝留给幼子。”
贾似道自顾自地分析道,客人是否能听明白似乎已不重要。作为痴迷搜集名书名画的藏家,廖莹中虽然越听越糊涂,但越糊涂越感兴趣,尤其听到关于宝钻的事情,便将诸多疑惑放在一旁,侧耳细听有关宝钻的所有字眼,心知将此物收藏于自家柜匣是极大的妄想,能得机会过眼已是万幸。
由此,廖莹中将乍听之时生起的质疑全然抛却,笃信这世上确有如此神妙的宝物,继而循着贾似道所言问道:“那宝钻如今定是在阿里不哥手中了?可这跟那胡人的儿子有何干系?”
“药洲,尼科罗可不只是你口中的'小老儿',他儿子也并非寻常胡人。据传那宝钻在某种因由下被封印,而那尼科罗的儿子……马可波罗……也在某种因由下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的解印人!忽必烈肯定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派真金带马可波罗前往和林城,如此一来,一方有宝钻,一方有解印人,叔侄二人达成某种共识,悠哉乐哉。忽必烈认定他那个叛逆的弟弟暂时不会有大动作,才派儿子前往……”
贾似道的这番话彻底唤醒了廖莹中特有的猎奇本能,廖廖十几字的密报竟暗藏着如此丰富繁杂的信息,廖莹中低下脑袋将再一次将目光扎在密报中。
“师承的意思是,派人截住真金和那个胡人?”
“哈哈!知我者,药洲也!我不只要截住他们,还要将真金就地斩杀,把那胡人掳到这里来,然后马上放消息说真金死在了去哈拉和林的路上,忽必烈定会认为阿里不哥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我就等着看那蒙古兄弟之间的腥风血雨吧!”
“妙哉!师承此计一箭三雕,抓了胡人,杀了真金,又挑了战争……”
“那兄弟两人一旦开战,咱们就有机会趁乱把那宝钻收入囊中,到时候,胡人有了,宝钻也得了,这天下,你说会是谁的……只是,截杀真金的行动必须缜密,刀剑无眼,确保那胡人不会在混战中丢了性命,药洲,你对此可有万全之策?”
贾似道正说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花瓶被打碎的声音,随后迎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贾似道止住了话,向门外瞥去,廖莹中也闭住了气。
“孽畜,这几天撞倒几个花瓶了?”
贾兴的叫骂声由远及近。
“丞相,贾贵妃派人送来急信!”
这也是贾兴的声音,比刚才那声近一些,显然是从门口传来的。
“进来!”
贾兴推开门纵身进屋,见廖莹中也在,便恭恭敬敬地拜了个揖,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贾似道,贾似道拿起信胡乱地拆开,他知道,姐姐每次从老皇帝那里传来急信都必有大事要发生,自己被拜为右丞相、自己推举的公田法得理宗首肯颁布天下、甚至朝中重臣暗中向理宗参劾自己……这些都是通过姐姐传来的急信所知,不知此次,姐姐又给自己传来了何等大事?
贾贵妃传来的信早已被展开,看到了信上的内容之后,贾似道立定良久,沉寂无声,廖莹中期待地看着贾似道,他企图从这位丞相口中听到贾贵妃信中的内容,却看到了丞相的眼中透出一股自己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情绪,这是一种同时包含了沉静的希冀、复杂的惆怅以及深潜的不安的情绪。
“老皇帝……死了!”
贾似道平静地说道,但廖莹中和贾兴都听出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二
宝云楼阁闹千门,林静初无一鸟喧。
闭户莫教风扫地,卷帘疑有月临轩。
水光潋滟犹浮碧,山色空蒙已敛昏。
乞得汤休奇绝句,始知盐絮是阵言。
置身于西湖之畔,葛岭之中,相府门前的菲戈尔·波罗想起了东坡先生的这首诗。在这个只听过苏东坡诗词的拉丁人的想象中,葛岭的美应该是与西湖相交映的,有着华美的精韵,带着仙之所栖的空灵。然而,菲戈尔·波罗并没有看到这些,他看到的,是相府的雍荣,是断桥的冷艳,是宝石山的孤寂。
根据哥哥尼克罗·波罗的说法,相府华贵,但府内并没有丞相府邸该有的森严,因为丞相贾似道酷爱与门客及仆人们斗蟋蟀,时常会循着蟋蟀的叫声翻遍整个相府,森严的戒备自然会妨碍丞相的这种情致,更重要的是,府中松散的戒备从未给贾似道府中带来任何威胁,因而贾府似乎忘了丞相府邸也是需要护卫的。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菲戈尔·波罗很轻松地便潜入贾似道相府中。
几天前,菲戈尔·波罗跟着哥哥来过这里了,不过那次是带着圣油光明正大地前来拜见见宋廷最有权势的人贾似道,或者说是来觐见大宋国的无冕之王贾似道。与几天前一样,菲戈尔·波罗没看见像穹顶宫殿中站在忽必烈周围的护卫兵,更没感受到让人战栗的威严,但却在这里收获了东方园林所特有的沁人心魂的悠然与惬意。他突然想起几天前离开这里后与哥哥的一段对话:
“他好像并不关心自己的防卫?我甚至都没有看到护卫兵!如果忽必烈那也是这样,我那亲爱的侄儿,聪明的马可,一定会想出逃脱的办法的。可是,这个贾似道就不怕忽必烈派人到这里行刺?”
“忽必烈不会派人来行刺的,他们蒙古人向来不爱做这种事,另外,忽必烈认为喜欢玩蟋蟀的贾似道对自己没什么威胁,不值得让他丢掉蒙古大汗的脸面派人刺杀!”
回想到这段话,已经身处相府的菲戈尔·波罗便应和着那份由这府中得来的惬意放胆爬到廊檐上开始实施与哥哥商议好的计划。
“你跑到那里干什么?”
菲戈尔·波罗刚爬到廊檐上,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严厉的吼声,只得听人声,却不见人影。
“糟了!”菲戈尔·波罗心里惊道,难道自己刚进来就被发现了?接下来该怎么办?马上跑?还是干脆杀了这个吼叫的人?
“总算逮到你了,你整天就知道乱跑了,打破东西管家爷又要罚我了!”
正当菲戈尔·波罗打算循着廊檐逃出相府时,一个毛头小儿抱着一只肥硕的黄猫喃喃着从廊檐下走过。
虚惊一场!菲戈尔·波罗暗自庆幸,也意识自己必须加些小心了。
“呆愚的小老儿,贺寿都记不对时日!”
菲戈尔·波罗隐约听到离自己不远的屋内传出人声,便慢慢委身挪了过去。
“厚礼可是那胡油?那小老儿以为区区胡油就能让师承出手捡他儿子的性命?”
“非也!”
“那胡人许我的厚礼,不是胡油,而是保蒙人永不犯鄂州,永不犯襄阳,永不犯宋廷的计措!”
“果真有如此神妙的计措?”
“他的儿子便是此项计措的关键所在!”
“如此说来,忽必烈已然知道这计措?否则为何要把这胡人绑了送出巢营?”
“药洲,再仔细看看这密报上的文字,看看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和林城?阿里不哥的地界?”
庭院的幽静让屋内二人的对话穿过紧闭的门窗钻到了菲戈尔·波罗的耳朵里,使得菲戈尔·波罗完全感觉不到窥听时应有的快意。如果不是“密报”二字精准清晰地飞到了耳边,菲戈尔·波罗很可能会因为索然无味的窥听内容而打道回府。
“对!忽必烈让真金带着胡人去他们蒙人的老家,而那个地方现在属于他那叛逆的弟弟,忽必烈让儿子带着胡人去找弟弟,药洲,你明白了吗?真是天佑我宋廷啊……胡人尼科罗告诉我:上古时期的波斯人铸造了一枚宝钻,拥有让持钻者执掌天下的魔力,历经千秋万载,这宝钻经铁木真之手落到了拖雷的手里,如今宝钻去向不明,忽必烈此举恰好给我指明了宝钻的下落,我本该料想到的,蒙人历来会把宝贝留给幼子。”
“那宝钻如今定是在阿里不哥手中了?可这跟那胡人的儿子有何干系?”
“药洲,尼科罗可不只是你口中的'小老儿',他儿子也并非寻常胡人。据传那宝钻在某种因由下被封印,而那尼科罗的儿子……马可波罗……也在某种因由下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的解印人!忽必烈肯定也知道这些,所以才会派真金带着马可·波罗前往和林城,如此一来,一方有宝钻,一方有解印人,叔侄二人达成某种共识,悠哉乐哉。忽必烈认定他那个叛逆的弟弟暂时不会有大动作,才派儿子前往……”
马可去哈拉和林了?
菲戈尔·波罗先是眉头一紧,然后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北方,他认为自己应该马上离开冰凉的廊檐潜入贾似道的房间办完该办的事情之后迅速打道回府,以尽快让哥哥知道马可正被蒙古人押着去哈拉和林。梁上人有意要走,屋中主叙话未休,菲戈尔·波罗窝在廊檐上继续听着。
“师承的意思是,派人截住真金和那个胡人?”
“哈哈!知我者,药洲也!我不只要截住他们,还要将真金就地斩杀,把那胡人掳到这里来,然后马上放消息说真金死在了去哈拉和林的路上,忽必烈定会认为阿里不哥杀了自己的儿子,你我就等着看那蒙古兄弟之间的腥风血雨吧!”
“妙哉!师承此计一箭三雕,抓了胡人,杀了真金,又挑了战争……”
“那兄弟两人一旦开战,咱们就有机会趁乱把那宝钻收入囊中,到时候,胡人有了,宝钻也得了,这天下,你说会是谁的……只是,截杀真金的行动必须缜密,刀剑无眼,确保那胡人不会在混战中丢了性命,药洲,你对此可有万全之策?”
糟了!菲戈尔·波罗心中惊道,贾似道要杀真金,马可岂不是身陷险境?但是,贾似道的话听起来应该是去援救马可的,既然是援救,肯定会首先保证马可的安全的。然而,贾似道明明还在向别人讨教万全之策,说明他自己也无法确定在截杀真金的过程中是否能保全马可的身家性命。这可如何是好?菲戈尔·波罗陷入了纠结,是加紧伺机潜入这屋内完成未完成之事,还是就此作罢赶紧打道回府给哥哥送信?很快,他的这种纠结便被不远处传来的一个听起来清脆又带着些许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好像是几丈远的廊柱边上的花瓶碎了。蜷在廊檐上的菲戈尔·波罗无法一探究竟,只看见了一只黄猫笨拙地从廊道窜过,那肥硕的形态让菲戈尔想到了不久之前被毛头小儿抱走的那只猫。
“孽畜,这几天撞倒几个花瓶了?”
这个叫骂声伴着一个敦实的人影由远及近,直至屋门前,全然不会想到此时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胡人正窝在廊檐上。廊上的菲戈尔·波罗屏住呼吸,由廊檐向下打量这个人,他认识此人——相府的管家贾兴,贾似道权倾朝野,管家自然也是风光无限,而此时菲戈尔却又想起了那只肥嘟嘟的猫。
“丞相,贾贵妃派人送来急信!”
“进来!”
一阵沉寂过后,菲戈尔·波罗听到一个声音:老皇帝……死了!
又是一阵沉寂后,贾府书房的门吱呀的响了一声,菲戈尔·波罗感到一阵风冲着面颊飞来,贾似道身披金绺披风步入廊道,廖莹中与贾兴紧跟在后面。
“相爷出府,备船!”
望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狭长的廊道中,菲戈尔·波罗纵身窜进了贾似道的书房。
三
觅梅花信息,拥吟袖,暮鞭寒。自放鹤人归,月香水影,诗冷孤山。等闲。泮寒晛暖,看融城、御水到人间。瓦陇竹根更好,柳边小驻游鞍。
琅玕。半倚云湾。孤棹晚,载诗还。是醉魂醒处,画桥第二,奁月初三。东阑。有人步玉,怪冰泥、沁湿锦鹓斑。还见晴波涨绿,谢池梦草相关。
一首《木兰花慢·断桥残雪》 道尽断桥之美,贾似道曾从廖莹中那里听到过这首词,即使廖莹中小心翼翼地按照自己的方式为贾似道解读,但贾似道心里明白:是醉魂醒处,画桥第二,奁月初三,是讽刺谩骂自己的句子。
官至丞相,权极朝野。看得多了,也就看得淡了,听得多了,也就听得惯了。回想姐姐贾美娇成为老皇帝宋理宗册封的贵妃以来,关于他倚靠姐姐上位的传闻不断传到他的耳中。
起初,贾似道对这些传闻很是在意,几番提醒姐姐不要在老皇帝身边吹耳边风, 以堵住文武百官的嘴。谁曾想,姐姐贾美娇怜爱在朝中无所倚靠的弟弟,只要一有机会就在老皇帝面前撒娇,让老皇帝给弟弟升官进爵,生怕弟弟官路不畅在朝中被欺辱。
于是,由登进士第开始,贾似道官路亨通,从太常丞、军器监到知澧州,再到湖广统领,仅三年就加户部侍郎,过了两年便至江南西路安抚使,没过几年,又加宝文阁学士、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在这之后,贾似道的官路更是通达,从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很快到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随之便在军中拜为右丞相兼枢密使,老皇帝更是以“师臣”相称。
对此,文武百官中自然难无心服者,朝中有人一面公然对抗,一面派人在民间大肆抹黑,揪住贾似道收藏古玩、斗虫的喜好,散布贾丞相整日在昏聩的老皇帝赏赐的“后乐园”中极淫乐之能事,豢养各地美女数百,整日在园中嬉戏,全然不理政务,甚至还出现了“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的民谣。
贾似道没空理会这些,他的心里装着宋蒙联军灭金后宋廷应该得到的土地,还装着哈拉和林时不时传来的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兄弟俩分庭敌对的消息。贾似道也不敢理会这些,因为他对传闻的理会与关注最终都会变成姐姐在朝中戕害百官的理由,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向姐姐吐露那些传闻给自己带来的委屈后,没过几日,与他怀有不同政见的几位朝臣不是在家中暴毙就是被老皇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
自靖难之役后,宋廷南迁,朝中人心向背,暗自通蒙之人大有人在,民风则更是崇文轻武,北定中原之词句连篇,自发奋勇上阵抗蒙之人寥寥。人们似乎只愿在辞赋中体察两位先帝被金国掳去的哀怨,在歌咏里抒发誓死不做亡国奴的志向,在曲谣中谩骂宋廷的无能。这一切,贾似道看在眼里,印在心里,当自己领兵驰援鄂州时,才真正了解蒙兵与宋丁的悬殊之大,贾似道知道,自己纵有“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情怀,也不能与蒙兵硬碰硬,生当作人杰不如识时务做俊杰,保全宋廷将士,稳固宋廷江山比冒着以卵击石的风险在鄂州这样的战略要地与忽必烈的蒙古骑兵大战从而获得“抗蒙英雄”的名号更重要。迂回议和是当时的最佳决策,贾似道做出了正确的决策,却受千夫所指,“苟且议和”、“延误灭蒙战机”等论调在宋军中大肆流传,即使老皇帝就此事对贾似道称赞有加,进爵赐园,但贾似道的“卖宋奸臣”的名号算是落下了。
对此,贾似道不想去在意了,因为顾不上,更因为不敢。
虽已入冬,但断桥尚无残雪相配,在这清冷的西湖上显得格外寂寥。夜雾弥漫的湖面上出现了一艘柳木细雕的大船,船身上精美的雕龙图案让贾似道停止了思绪。
龙舟接宰相?想必又是姐姐的安排。
“药洲,你先回,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贾似道转身对廖莹中交代道。
廖莹中不语,上前摆弄了一下贾似道那身被湖风吹乱的金绺披风,然后向贾似道深深作了个揖。
“贵妃召传贾丞相,速登船觐圣!”
没等廖莹中起身,湖面那艘大船上便传来一声尖细阴冷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