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读一首情诗吧,”我看着躺在我腿上小憩的宁珂说,她扎着我最喜欢的丸子头,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两条笔直纤瘦的腿挂在我的膝盖上慢悠悠地晃着。
“什么诗?”她像只小猫一样,在我的怀里翻了一个身,慵懒地说道。
“我刚看到的,我读给你听。”
她坐起身来,换了个姿势,这次倒像个树獭一样懒洋洋地抱着我,枕着我的肩膀。我抚摸着她脖颈处的碎发,然后为她读了起来:
“我们多么草率地成为了孤儿。玛琳娜,
这是我最后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大雪落在
我锈迹斑斑的气管和肺叶上,
说吧: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我想象我们的相遇,在一场隆重的死亡背面
玫瑰的矛盾贯穿了他硕大的心;
在一九二七年春夜,我们在国境线上相遇
因此错过了
这个呼啸着奔向终点的世界。
而今夜,你是舞曲,世界是错误。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的时候,百合花盛放
——他以他的死宣告了世纪的终结,
而不是我们尴尬的生存。
为什么我要对你们沉默?
当华尔兹舞曲奏起的时候,我在谢幕。
因为今夜,你是旋转,我是迷失。
当你转换舞伴的时候,我将在世界的留言册上
抹去我的名字。
玛琳娜,国境线上的舞会
停止,大雪落向我们各自孤单的命运。
我歌唱了这寒冷的春天,我歌唱了我们的废墟
……然后我又将沉默不语。”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宁珂抬起眼眸,我再次沉醉在她眼中柔情的谜语里。
“多浪漫的诗。”她说。
我合上书本,吻了吻她的嘴唇。她用鼻尖抵着我的鼻尖,轻轻地来回磨蹭,问我:“你什么时候能为我写出这样的诗。”
我抬起头,这一次吻向了她的眼睛。
“等我们老去的时候。”我说。
我看着她,手指在她的脊柱线上游走,我忽然记起小时候的那个吻,于是问道:“咱们十二岁那年你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我又继续问道:“那天在琴房,我给你买了一支茉莉花,最后你亲了我。你为什么会亲我?”
她却笑了起来,在我身上摇摇欲坠,说:“我没有亲你,是你的手太凉了,我只是想问你,你不是在喝中药吗,手怎么还这么凉,没想到一转头,碰上了你的嘴巴。”
听了她的解释,我也哈哈笑了起来,这笑容里也有几分对自己自作多情的误会的轻蔑,我说:“你知道吗,如果不是我误会了那个吻,我可能不会爱上你。”
她把手臂交叉着搭在我的肩膀上,说:“那我问你,高中的时候,咱们两个外出打工,你为什么要亲我?”
“我亲你?”我在脑海里快速回忆着高中打工的那段记忆,却唯独对宁珂说的这件事毫无印象。
宁珂说:“对啊,那天你发烧了,我去你屋子里看你,结果你把我抱住,亲了亲我的额头。”
尽管宁珂又十分清晰地补充了各种细节,但我仍旧回忆不起这段往事,最后宁珂说:“你不会是在装傻吧?还是说你当时是在装睡?”
“我是真不记得了,”我为自己的清白辩解道,“你确定是我亲的你吗?”
宁珂说:“那你还想别的男生亲我呀!”
“也不是不可能,”我故意提醒道,“我记得当时你不是喜欢一个叫林平的男生吗,没准是你太过思念人家,梦见了人家亲你,后来你自己把这个梦记错了,毕竟大部分人都记不太清自己的梦。”
“那好啊,”宁珂从我身上离开,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跟我赌起气来,“那我一会儿就给林平打电话,告诉他我梦见他亲我了。”
我看着宁珂故意挑衅我的样子,莫名觉得可爱,于是走到她面前,告诉她:“是我亲的你,我从小就喜欢你,好了吧。”
我说:“其实咱们打工回来以后,我本打算在那年的花会跟你表白的,只是我没有想到……”
“我知道,哥,”宁珂看着我,温温柔柔地对我说,“没关系,我们现在在一起了就好。”
我苦涩地点了点头,深情地凝视着宁珂,那一刻,想要珍惜她,陪她一辈子的念头前所未有的强烈,我搂过她,把她揽进自己怀里,对她说:“我们终于可以一辈子在一起了。”
她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娶你?”我笑着问她,“咱们两个恋爱一年都不到,你就敢嫁给我?”
“有什么不敢的,”她说,“反正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嫁给别人。”
“但我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说,“我大学都还没毕业,实习的工作都没有着落……”
“我没有想要的生活,哥,”宁珂再一次打断了我的话,深情地说道,“你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听宁珂这么说,我心里却丝毫感动不起来,甚至还有一丝惭愧,因为我毋宁说娶她,我甚至至今都没有告诉我的母亲,我和宁珂在一起了,因为我怕她不能够接受。可是宁珂此刻的话却提醒了我,我终有一天要告诉她的,无论她能不能接受,不能再拖下去了,这样对宁珂太不公平。
于是我对她说,我这周准备回西平一趟,她点了点头,也没有问我回去做什么,只说要跟我一起回去。我原本觉得为难,准备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告诉她我只是回去拿个东西,她没必要跟我一起回去,可是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却动摇了,最后还是带着她一起回了西平。
……
回西平那天,宁珂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看上去十分紧张,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直冒冷汗,紧紧地扣住我的手,问我:“哥,阿姨会不会不喜欢我。”
宁珂紧张忧虑的样子让我一阵心疼,我对她说:“不会,我妈一直都很喜欢你。”
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我家,因为我没有提前告诉我妈我要回家,所以她开门看到是我的时候十分惊讶,随后她把目光转移到我身旁的宁珂身上,宁珂立即慌张地松开了牵着我的手,小声地打了声招呼。
我妈笑了笑,说:“进来吧。”
她的笑看上去很勉强,这让我心里不由一紧。
我们走进客厅,我看到桌子上还放着她刚吃过的午饭,只有喝剩下的一小点粥和一碟咸菜。我问她:“你怎么就吃这些。”
她慌慌张张地走到我身边,把它们端走,说:“今天下班晚了,简单吃点。”
我说:“今天周末。”
她说:“我今天加班,我一会儿还要走,你们吃了吗,我给你们做一点。”
我知道她是在撒谎,因为她每天要穿工服上班,但她的工服分明刚刚洗过,在窗台上晒着。
我们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她说:“我得去上班了。”
她看了一眼宁珂,随后又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说:“你带着宁珂好好玩,宁珂好久没回来了吧。”
宁珂局促地点了点头。
我妈走回卧室,拿起自己的包,跟我们说了一句“我先走了”,随后就匆匆走出门去。我和宁珂相视一眼,然后我追出门去。我跟在她身后,叫住她,她转过身来看我,右肩上挂着背包,左手扶着肩带,不安地问我:“怎么了?”
我走近她,说:“这次回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我舔了舔嘴唇,又紧闭着嘴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她催促道:“什么事?”
我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我跟宁珂……”
“你跟宁珂恋爱了,”她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她说,“你是我儿子,你一进门,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回来干嘛的。”
我笑了笑,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忐忑了,我问她:“那你,同意吗?”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许多种的情绪,我却无法一一解读,这让我感到更加紧张。
她掠过我的肩膀,看向我身后一眼,然后对我说:“你先回去吧。”随后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本想追上去,可她匆忙地小跑起来,直到在拐角处消失不见。我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思绪混乱,既不知如何面对离开的她,又不知如何面对等着我的宁珂。
好一会儿之后,宁珂走到我身旁,轻轻握住我的手,对我说:“咱们先回去吧。”
我回过头看着她,她的表情很平静,但我却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的委屈和失落。
那天,我本想等着我妈回来的时候再跟她说一次,但是宁珂对我说:“咱们先回去吧,阿姨可能还接受不了我,咱们别让她难过了。”
“再说,”她笑着看着我,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一种逞强的味道,我知道她在压抑着自己心底的失落。“我也想回去了,”她说,“我今天还有演出呢,我从进入乐团到现在还从来没有参加过演出呢,咱们现在回去没准还能赶上。”
“什么演出?”
“我们乐团的表演。”
那时我才知道,我们出发去西平这天,宁珂的乐团刚好有一场很重要的演出,之前那位钢琴手又提前离了职,团长就找到宁珂,让她代替那位钢琴手参与这天的演出,但宁珂因为要和我一起回西平,所以拒绝了团长。
于是我们匆匆赶回了北京,只是宁珂还是错过了那场表演,还在团里落了一个傲慢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