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夫子把眼一瞪:“李岩怎么回事儿?亏你还是个秀才,满肚子道德文章,只能让李坚抄写你的,简直是斯文扫地。”
李岩站起来:“夫子容禀,在学生看来,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自古以来,习作之道,理应是“诗言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而如今夫子却要求我们文章内容限于“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以程朱理学观点为评价标准,不允许丝毫发挥己意;而且要求必须采用固定格式的排偶文体,面对如此样式死板的作文要求,“抄”几乎只能是必然选择。再说怎么能叫做抄呢?那是“誊写”,是“照着别人的作品、作业等写下来而己”。只是要因人而异,因“情”制宜,各取所需罢了。”
余不正气得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指指着李岩:“一派胡言,竖子,其心可诛!”
李岩冷笑道:“我说的只不过是事实罢了,只是夫子,你不肯不敢,亦或不愿睁开眼看看这世道罢了!”
“哇——哦……”
学堂内一片大乱,众学子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思维叛逆,唯恐天下不乱的时候。听到如此叛经离道且又符合他们的心意言论,个个兴奋不已。
余不正重重将戒尺拍在讲桌上,啪的一声巨响,震惊了全学堂的人。喧嚣声渐渐小了下去,夫子凝视着众人,气得嘴唇嚅嗫,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时余启明站了起来,对着李岩恶狠狠的吼道:“你喧闹学堂,目无尊长、数祖忘典,我要到学正那去告你,看你还怎么参加府试,我让你这辈子都完蛋!”
李岩冷笑道:“余启明我还没找你,你反而自己冒出来了,哪个裤裆没拉好,把你露出来了?”
这句话说的太前卫恶毒,众学子先是一愣,继而哄堂大笑,余启明气发疯,情急之下找不到同样有力的语言去回击,只是尖叫道:“李岩,你欺人太甚!”
李岩讥笑道:“你强抢民女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而倒打一耙,诬陷于我。谁不知道你跟余不正是一家子,你们叔侄二人没个好东西,你平日里抢男霸女,横行街市;余不正心狠手辣,视财如命,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大家说对不对!”
众学子对于不正的为人,那是相当的不齿。有几个人没受到过他的剥削和勒索?只是平日里敢怒不敢言。今天李岩将这层窗户纸捅破,将余不正的恶行赤裸裸的曝光,顿时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不知谁扔出了第一块砚台,顿时无数的书本砚台甚至还有坐凳随之而至,劈头盖脸的向于不正砸去。
于不正躲闪不及,额头被砸破,鲜血长流;还有满身上下都是淋漓的墨汁。黑的红的混在一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在众人的哄笑中,抱头逃出了学堂。
余启明眼神犹如两把利剑,直刺李岩:“你等着,我找学正去!”在拥趸的簇拥下也跑了出去。
余不正被打跑了,课是彻底没法上了,学子们兴高采烈,一哄而散,该干嘛干嘛去了。
李坚找到李岩,一挑大拇指:“兄弟,你太牛了,把余氏叔侄都干跑了!”
李岩笑道:“咱说好了,你得叫我哥呀。”
李坚一拍脑袋:“得勒,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两兄弟正在说笑间,有个教谕面沉如水的进来对李岩喝道:“学正找你,还不赶快去?”
李坚脸色发白:“准是余启明告的状,妈的,我饶不了这小子。只是学正叫你可怎么办?”
李岩笑了笑:“没事,穆学正为人正直,平时也很照顾我的。再说我也没说错什么,他还能吃了我?大不了把我开除呗,老子正不想上了。”
李坚发狠道:“你说的对,娘的,你不上我也不上了。咱兄弟就仗剑走天涯,不信不能闯出一番事业来。”
李岩笑道:“别介,你还是好好上吧,伯父可对你寄予厚望啊,他要知道你不上学了,非打死你不可。”说完摆摆手,径直往学正处去了。
顺着抄手游廊,穿过一个垂花门,便是学正穆良臣办公的地方,李岩敲了敲门。
“进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答道,李岩推门进去,只见一个锦衣老者正在伏案作画。旁面一个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的年轻人,歪头看着。
李岩不敢打搅,轻轻走过去,看老者作画,几枝梅花惟妙惟肖,临风傲雪开得正艳。
老者伸直身子,看着纸面上的梅花,显得颇为满意,李岩见此情景,赶紧献殷勤:“学正的画技是日益精进了。”
老者见是李岩,气得手一抖,两个墨点掉到了纸面上,顿时怒喝道:“好什么好,老夫看到你是一点心情都没有,还毁了老夫的画,这……这……如何是好,真是气煞人也!”
李岩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情况,本来就喧闹学堂犯下错误这又得罪了学正,心里也慌了,嘴上却强硬道:“也……也许还可补就。”
穆良臣一瞪眼:“如何补救?”
李岩斯斯艾艾道:“也许可画个大一点的事物将那墨迹掩盖了去。”
穆良臣怒极反笑:“说的轻巧,你来。”说着就把笔递给李岩。
李岩握着笔,大脑一片空白,踌躇半响,也无从下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那俊美少年,冀希得到一些提示。
那少年抿嘴一笑,竟从李岩手中接过笔来,蘸了蘸墨,开始作画。
李岩看去,只见那少年将墨迹处画了一只牛。牛背上坐着个小牧童,牛蹄上还沾了些小小梅花瓣。旁边留白处还写了首陆翁的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
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
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
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
只有香如故。
穆良臣哈哈大笑,连声叫好,显得非常高兴,李岩见此,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急忙
献上一顿马屁:“哇,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兄台天纵奇才,修补得天衣合缝,佩服佩服。”
那俊美少年也很高兴,小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将毛笔放下,向李岩一拱手,算是
回礼答谢。
李岩笑道:“兄台尊姓大名,也是县学的学子吗,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气氛霎时尴尬了,李岩感觉到穆良臣冰冷的目光投向是自己,顿到一惊,自忖道,我说错话了吗,没有哇。
那少年声若弱丝,轻轻柔柔的:“小弟穆兰,不是县学生员。”
李岩哦了一声,心想也姓穆,估计是学正的子侄吧。
这时穆良臣冷吭一声,指着画纸对李岩说:“还是不好,这里怎么办?”原来画面上还有一处墨迹,是在梅花的左侧。穆兰刚才是在梅花的右侧做的画,而左侧的这一处他是没办法掩饰的。
穆兰一声轻呼,方才他只顾在右侧作画写诗,左侧的这一处忽略了,此时再想弥补,为时已晚。他紧紧皱着眉,对李岩歉意的一笑,表示也没有什么好方法。
穆良臣对李岩冷笑道:“你不是不想学四书五经吗,你不是不想作八股文章吗?那机会来了,你做一幅画将此墨迹遮掩住,留白处写一篇和咏梅不相上下的词,与之附和。写得好,既往不纠,写的不好,我找你爸算账。”
李岩看着卜算子.咏梅,不由苦笑,他不想写那一首老人家的咏梅,不想落穆兰的面子,可事儿赶到这一步了,天时地利人和,种种机缘巧合,不写不行了,拿过笔来刷刷点点。
穆兰看去,纸面上出现一片轩峻的山崖,恰好将那处墨迹遮掩住,山崖上几丛傲雪绽放的梅花。
再左面铁钩银划也是一首词:
读陆游咏梅词,
反其意而用之。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
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
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
她在丛中笑。
穆兰惊呆了,没想还能这么玩儿。眼前的这个人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会做出这样一首好词。意境和陆游那首卜算子.咏梅完全相反,充满了积极向上的意味。
穆良臣抚掌大笑。:“好好,算你小子有种,走吧!”
李岩如蒙大赦,朝穆兰眨眨眼睛,又向穆良臣深施一礼:“学生告退。”逃也似的出了学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