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3年冬,川北大旱,这里只下了一场小雪,越冬作物因干旱长得差。1894年春天仍旧没下过透雨,人们车水插秧,挑水点种,好不容易才把庄稼种上。但直到夏天,仍无透雨。烈日炎炎,禾苗枯死。干涸了的土地,到处烟尘滚滚。
朱家男女老幼不停地向稻田和菜园车水,但不久池塘、水沟也干涸了。山村里的贫苦农民从庙里抬出龙王菩萨的泥像,烧香磕头,望神灵保佑早日降雨,但无济于事。旱情越发严重,人畜吃水都很困难。结果,庄稼颗粒无收。朱家的生活越来越困难,由每日三餐改为两餐稀粥,后来连两餐稀粥也无法维持,不得不靠吃野菜、树皮、草根度日。家里的东西凡能换到钱的都被迫变卖了。城里的投机商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运米下乡,哄抬粮价。饥民们为了活命,用土地、牲畜、农具甚至卖儿卖女去换点大米和杂粮。经过这场大灾荒,不少自耕农丧失土地、农具沦为佃农。很多贫苦农民则沦为雇工和乞丐,颠沛流离,远走他乡。农村呈现出饥饿、贫困、破产的凄凉景象。
在这节骨眼上,狠心的丁家地主派狗腿子来通知朱家说:“老爷也穷得过不去了,以后得加租加押。”朱德的伯父苦苦哀求,一再诉说朱家过去一心种田,安分守己,从来没有欠过租。对于这番陈情,狗腿子同意传达给“老爷”。不久,管家传话给朱家,以前佃的两股土地一股照旧交租,一股要加租。大旱年头,庄稼颗粒无收,旧租都交不起,哪还能交加租啊!
1895年,春节如期而至。除夕的晚上,天空降着鹅毛大雪,琳琅山积雪盈尺,树枝和竹子有的被雪压断了,岩石上也挂着一排排的冰柱。朱德全家围坐在一个土屋里烤格兜火,火堆在熊熊燃烧,四周却是冷冰冰的一片黑暗。朱家老老少少都瞅着暗红色的火苗,谁也不吭声。天这么晚了,兴许“丁阎王”不会来要账了!过了年关,兴许来年是个好年景。
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像筛面一样没完没了地下着。房前屋后的树枝、竹梢在积雪的重压下不时发出“咔嗤”、“咔嗤”的断裂声。突然,院子里传来了令人胆战心惊的狗吠声,打破了朱家除夕之夜让人窒息的沉寂。不一会儿,门帘被撩开了,“丁阎王”的账房先生和家丁带着雪天特有的寒气闯了进来。
账房先生两手插在袖筒里,腋下夹着一把算盘,皮笑肉不笑地对朱德的爷爷说:“朱邦俊哪,我给你们拜早年来啦!这今年的房钱也该付了吧?”
爷爷摊开两只颤抖的手,说:“你看,这!前些日子,那头肥猪不也给丁老爷送去了吗?”
“嗨!一码是一码,这房钱可是一定要交的。”账房先生说完,把脸侧向一旁,正眼都不看朱家的老幼。
“别的……实在没有……”爷爷哀叹道。
“没有也好。”账房先生不等爷爷再说什么,脸色一变,“丁老爷今年可是手头吃紧,既然没钱缴租抵押,你的这股田和院子只好另外招人了。”
朱邦俊老汉还想说什么,家丁用手止住,大声叫道:“赶快搬家吧!啊!明天天亮就来收房。”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犹如晴天霹雳,全家都感到愤怒和震惊。男的长吁短叹,妇女在一旁抽泣,一群孩子收不住嘴地大骂:“丁阎王该遭天火烧,该死绝……”这愤怒的唾骂声划破那冰冷沉寂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
大年初一,细雨夹着雪花,朱德的爷爷和大伯含着心酸的眼泪,迈着沉重的脚步,顶着凛冽的寒风,在泥泞溜滑的小道上四处奔走,去佃田种。正月头上,佃田真比上天还难。全家计议良久,为了活命,决定分出一些人离开这里去自谋生路。一家哭泣着连夜分散。
正月初四,朱德满含热泪辞别了慈爱的祖父母、父母和兄弟,依依惜别了朝夕相处、追逐嬉戏的小伙伴,离别了美丽的琳琅山村,随着伯父和幺叔搬迁到五里以外的大湾去了。大湾是朱家的老屋,房和地早已典当出去了。但深谋远虑的伯父在老屋附近佃了三亩地勉强维持生活。过了几年,又借了两百吊钱,把三间房和几亩祖业地赎回来,才算有了安身立业的地方。
朱德回忆那个甲午年春节家庭破产,骨肉分离的惨景时说:“那一年,地主欺压佃户,要在租种地上加租子,因为办不到,便趁大年除夕,威胁着我家要退佃、逼着我们搬家。在悲惨的情况下,我们一家哭泣着连夜分散,从此我们家被迫分两处住下。人手少了,又遇天灾,庄稼没收成,这是我家最悲惨的一次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