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不妨喝喝看,莲子心,性苦寒,去心火。在这阴阴郁郁的院庭里,再合适不过了。”
“原来不过是林小姐心有不甘罢了,与这院子有什么关系呢。”苏问姜慢条斯理地端起桌上的那盏莲子心,杯盏是冰裂纹的,入手仍有烫意。白烟袅袅从杯盏溢出,一阵一阵的,旋即散作尘埃。
莲子心静默地沉在杯底,嫩绿颜色,像极了新生的春芽,冲泡过的水是浅绿色的,随着她的动作,涟漪轻荡。
苏问姜啜饮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肆虐蔓延,带有一点滑滑的感觉,而后是甘甜,鼻尖依稀萦绕着清苦荷香,似有若无。
林瑜却接连喝了好几口,“是啊,苏姑娘,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呐。这里的生活,让我感到害怕,一切都很平静,安安乐乐,但我知道,风雨正在酝酿,你相信吗?雷声很快就要来了。仿佛冥冥中有人握着万万千千的丝线,线的另一端,是我,是整个明林镇!”
苏问姜静静地看着她,“林小姐,你以为离开明林镇就可以从此海阔天空了么,你可曾想过以后?”
林瑜不在意的笑答:“苏姑娘觉得我是个只会在深闺里胡乱泛滥天真的人吗?我曾听一个来自鸾跂国的商人说,鸾跂国施行的是奴隶制度,每个奴隶身上都会有主人的烙印,终其一生都无法抹去。他们地位低下,甚至连牲口都不如。”
“而且有意思的是,鸾跂国女子当政,男子反倒成了陪衬,那里没有平民百姓,只有贵族和奴隶两种阶级的人。那位商人是个微胖的妇女,她告诉我,她并不快乐,我当时问过她为什么,她却没有多说。”
“我仔细地观察过她带在身边的两个奴隶,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模样都很不错,偏偏两人的左太阳穴位置都刻上了一个小小‘奴’字,是墨绿色的,字下方有一个马车图样。”
苏问姜抿了一口莲子心水,接过林瑜的话,“那么我猜,墨绿色代表他们是商人的奴隶,而马车图样则代表他们主人的族徽。我说的可对?”
此刻悠闲说这话的苏问姜不会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的脸上,也会被刻上这耻辱的烙印,绝望挣扎。
林瑜半低着头,芊芊细指缠绕着自己的发丝,卷起,放下,似乎是玩心大起,“确实如此,我向苏姑娘说起鸾跂国的奴隶制度,只是因为我联想到了自己身边的人。我所见到的那两个奴隶,自始至终都是跪在那个商人身后的,连呼吸都轻得微不可闻,眼神黯淡无光,死气沉沉,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晴草,看见了母亲,看见了这宅子里所有的人!”
林瑜放下头发,自嘲地笑了,“你知道吗?那些奴隶生来就被套上枷锁,一辈子匍匐,而明林两家的族人是戴着无形的桎梏来到这世上的,与生俱来,习以为常。在明林镇,明林两家活得像鸾跂国的奴隶,而其他的居民活得倒像鸾跂国的贵族,你说好不好笑?”
苏问姜反问:“所以呢?”
“所以?可悲的是,明林两家为此沾沾自喜却不自知。苏姑娘,我知道,纵我对林家有千般嫌弃,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个很好的避风港。”
林瑜悠悠的叹了口气:“我自幼不曾受过半分委屈,因为我是林家女儿,没人可以不尊我敬我,因为我是林家人!一旦真的离开,我什么也不是。”
“或许颠沛流离,三餐不继,备受欺凌,孤身一人并不可怕,会挣扎会很想努力的活下去,才是生而为人的意义所在。”
林瑜顿了顿,眼睛里满是亮色,眉间月牙弯弯笑得清澈:“可是,我甘之如饴。好比这莲子心水,虽是味苦,终会回甘。”
苏问姜第一次见林瑜露出这么满足的笑容,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她们的性子很是相像。
势单力薄的她们如微小的蛾子,但总有一日,她们能与皓月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