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着春分的脚步悄近,潮晏楼不供饮食,每日去桑塘那儿蹭餐,散步,逛街,偶尔也向桑塘学习认字。东流从不曾出过东院,他似乎并不需要食物,每日不是闭目养神就是发呆。
是夜,几颗疏朗的星星挂在天幕,万籁俱寂,黑压压一片。苏问姜穿上鞋走至窗子边,陌铃在夜色下呈现一种好看的幽蓝,就那样静静看着,人啊,一旦闲下来就会不住的胡思乱想,等静下来,却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天地旷远,万物有呼吸,苏问姜木然地倚在窗口,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是那样渺小,那样微不足道,那样疲惫,想跟着风一起飘走,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快一些休憩,无处不可去,却又无处能去。
略一偏头,就看见了同样倚在窗子边的东流,原来这个角度是可以望见彼此的,时隔多日第一次发现。昏黄的烛火曳影投在他脸上,那样安详乖巧,静静地看着夜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或许什么也没有想,因为他的记忆是那样残缺,他无时不被孤独围困,却偏偏不知孤独为何物。他那样执拗到有些孩子气的男子,此刻与她同观一片夜空,银灰色的眸子倒映清冷,好似已阅尽苍茫人世的悲欢,又好似从未得见人间的烟火喜悲。
目光交汇,暗夜里谁也看不清谁。
良久,东院的灯也熄了,这偌大的天地,她又开始独享一个人的孤寂,若执炬迎风,炽烈而哀恸。
子夜来了又走了,岁时纪缓缓从眉心飞出,苏问姜闭目,再睁开,身处一片虚无,唯一有一点光亮的地方,有一个小女孩伏案,文艺安静,穿着素白的裙子。
小女孩站起身,甜甜地一笑:“你是来接我出去的吗?”
苏问姜朝她伸出手,“是”
小女孩很自然的任她牵着,从虚无走向黎明。
“吾以岁时之名,与汝结契,愿此春归,草长莺飞。”
深绿流光没入岁时纪,岁时纪没入她眉心。苏问姜倦了,每一次结契都是这样很需要仪式感的过程,感觉自己身似浮萍,飘忽不定。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一觉醒来,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做该做的事,一时的牢骚,不过是生活的一味调剂,不过是一尾鱼掀起的涟漪,很快就没了的。
苏问姜的脚下,碎了一地的陌铃,碎去的,永不回,就像一点一点被蚕食的天真,吐不回。
你看,没有人逼她成长去世故,一寸土一年木,一花一树一贪图,潜移默化,她只是在成为自己渴望成为又拒绝成为的模样,既矛盾又可笑。
小问又长高了些,眉目间多了些凌厉,她自是长得极好看的,没有人会是永远的孩子,这个夜晚过去,她又会担上一份熟悉又陌生的记忆,她会越来越更多的记得,那个辛砚喜欢的苏问姜,而不是现在这个,一无是处的苏问姜。
等黎明袭击整个梓墟,先是潮晏楼,再是离青巷,新雅街,栀香路,长槿,最后是南夏扶风和各国高层,都会知道她们解开了糖葫芦的题,那个时候,可就没有现下的惬意了。
苏问姜幽幽叹了口气,这一晚,实在太丧了,一夜无眠。
深深的巷子里,有卖杏花的女郎,提了满满一篮子春光,穿梭在人潮。
也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糖葫芦,糖葫芦不见了!”
围观的人纷至沓来,卖杏花的女郎皱了眉头,这一篮子春光还是留待明日再来罢,黯然归家。
七嘴八舌的议论充斥在新雅街。
“糖葫芦消失意味着千古无人能解的题目有了答案!”
“不仅如此,这是古都苏醒的预兆!”
“古都是真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千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古都的真实面貌不是吗?”
好奇有之,惊慌有之,一石激起千层浪,向来只活在传说里的古都,就以这样开场白宣告归来。
对古都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历史的风烟。
据说,古都神女雍容孤傲,她是梓墟的王,所有人都是她的子民。她创写了岁时纪,让梓墟在岁时纪法里有序轮回运转而生生不息。
据说,古都神鹿化为人形是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眼波流转,翩若惊鸿,明眸善睐。她可以控梓墟所有的生灵,为她所用,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据说,古都最最神秘的当属月曜司,他是个男子,他可以预言前世今生,他风华绝代,惊艳时空。谈笑间,便是一梦南柯。
据说,古都节令阁二十四令使,掌四时节气,冬夏荣枯,它们性格各异,是古都的使者,它们灵力极高,冷面严肃,世人提起,无不敬畏。
据说……
关于古都的传说不过半日光景,便已在大街上沸腾开来。
落霞宫
阴恻恻的声音从角落穿出,听得人极不舒服,“公主,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糖葫芦这么无声无息的不见了,你到底有没有把书院的任务放在心里!”
桑橙专注地欣赏刚染好的艳红指甲,漫不经心道:“左长老稍安勿躁,这样的事迟早要发生的,我们因思对策,而不是在这追究本宫的责任。”
他桀桀笑道:“本宫?小丫头,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初摇尾乞怜的狼狈模样,如今对着我摆什么架子。”
桑橙眼中划过一丝厌恶,“左长老说笑了,书院给我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段在地狱般的日子,她怎么可能会忘,所有的傲骨和尊严,连同廉价的悲悯早已被践踏的一文不值。本宫这个称呼不过是自欺欺人,不过是粉饰太平,强装骄傲,左长老那样一辈子生活在阴沟里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明白。
“最好记得,否则——嘿嘿”
难听的声音总算是渐渐远去,桑橙面露嘲讽,否则?否则是再把她扔进淬奴营,还是灵力全封经脉尽断丢进乞丐堆?还是………这些肮脏的,屈辱的,令她午夜梦回惊醒的手段,在她有了更大的利用价值后,是断然不敢再用的。
否则……
呵,真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