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上班儿,窑哥们儿就发现德良的神色不对劲儿。“三毛驴”更贼,一把搂住德良,看着亲近,说出的话却直捣德良的心窝:咋啦,是不是二美又把你给甩啦?德良一抬胳膊甩脱“三毛驴”,骂了句“咸吃萝卜淡操心”,就倔倔地下窑去了。窑哥们儿一下子就明白了:德良和二美的事情又有麻烦了。
窑工们整天滚战在一起,谁有个大事小情,谁家的人有个头疼脑热,包括谁的老婆屁股上长了个疖子,大家伙儿都知道,更不要说德良和二美这么大的事情了。“三毛驴”被德良日倔了一回,也不难为情,他望着德良倔倔的背影,十分肯定地说:我敢打保票,一定是二美又得了奖,不想和德良好了!按说,二美是个好女人,坏就坏在矿上的领导今天给二美评个标兵,明天给二美弄个“人物”,直把个二美给烧得窑黑子的老婆认不得窑黑子了!
“三毛驴”虽说是嘴灰,可他说的并不是没影儿的事情。从德良和二美反反复复的感情纠葛中,一块儿下窑的窑哥们儿大部分是认可他这种说法的。
几年前,德良和广财这对老乡一起下窑,俩人住一个宿舍,好得就像亲兄弟。广财比德良大五岁,平日里,德良就跟在广财的屁股后面哥长哥短的,叫得比亲兄弟还亲。后来,广财从老家领来个花骨朵一般喜人的大闺女,就是二美。德良就搬到有空床位的单身宿舍,把地方腾出来给广财安了家。
广财有了家室,比在食堂起伙滋润多了,想吃点儿甚变样的饭,二美立马就手脚麻利地给广财摆在了桌子上。有时吃点儿稀罕的或是家乡的饭食,广财和二美当然也不会把德良兄弟给忘了,总是把德良邀到家里,打打牙祭。广财家里有个什么力气活儿,也没甚客气话,二美拉长声调吆喝一声——德良哎!德良就撒欢尥蹶子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广财和二美的光景虽不富裕却过得有滋有味儿。就在德良也忙着找对象准备成家立业的时候,却偏偏出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大事。
那天,有人给德良介绍了一个对象,德良要去女方家相亲。按矿区的风俗,相亲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仪式,只是男方由媒人领着到女方家,让女方和父母从头到脚眼光挑剔地相看一番,男方则一本正经装模作样偷偷摸摸地瞄上女方两眼。如果双方都对上眼儿了,就接着来往,如果有一方没对上眼儿,就拉倒。那天德良只偷偷地瞄了那个姑娘两眼,心里就有些着凉。那姑娘长得太一般了,虽说是眼睛鼻子嘴巴长得齐全,但没有特点,想形容一下都没法形容,和二美比起来只能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德良先在心里打了退堂鼓,就准备蹽丫子撤人,准备回去上夜班。正想着起身走人,不知甚原因,女方的父亲一个后仰,晕过去了。因事出突然,德良也有些蒙了,走还是不走?按着德良的品性,遇上这样的事情,不管认不认识,肯定是救人要紧,他不可能一转身轻松离开的。于是,他就背起老人,和媒人还有那个姑娘一起到路边拦了一辆卡车,把病人送到了二十几里外的矿区中心医院。等把病人安顿好住了院,天也黑了,通矿上的公共汽车也停了。无奈,德良就在医院给矿上单身宿舍的夜班管理员挂了个电话,让今天休班儿的广财替他一个班儿,他有事儿绊脚回不去了。天快亮的时候,正在医院走廊长条椅上迷糊的德良被一阵救护车的刺耳笛声惊醒。出工伤了!出工伤了!只见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奔向救护车。人抬下来的时候,德良一眼就看到了抬担架的是“三毛驴”和班儿上的几个窑哥。“三毛驴”一见德良就说:广财被砸着啦!
广财的腰椎和胸椎被砸断了,转到上海的大医院也没有看好,高位截瘫,成了起不了床的瘫子。自从广财工伤以后,德良的心里时常乱麻似的,没有一时的安生。德良觉得,是他把广财哥给害了。二美还没生下一男半女,广财哥就成了废人,他把广财哥的一辈子都给毁了!那天要是不让广财哥替班儿就好了,旷个工,特殊情况,队里的规矩再严也不会怪他的。可他偏偏就让广财哥替了班儿,结果替出这么大的事儿。德良思前想后,事儿已经出了,再后悔也不管用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做牛做马,帮着站不起来的广财哥把后半辈子维持下去,让他和二美少受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