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胖,竟然是因为缺爱?中国式母女的爱恨情仇习得性肥胖:我为什么要像妈妈?
我胖,竟然是因为缺爱?
从青春期开始,我就一直是个胖女孩,我的外婆、我的妈妈都挺胖,让我觉得自己胖得理所当然。38岁之前,我没觉得自己的胖是个问题,就像我没觉得我的很多问题是问题一样。
我身高1米58,上高中时体重达到100斤,上大学超过了120斤,26岁结婚前125斤,30岁生完孩子之后140多斤,之后几年越来越胖,直至飙升到150多斤。我有过一次失败的减肥经历,33岁时,从140多斤减到了128斤,但一年后反弹。
我的身材之所以越来越胖,和遗传因素有关,也和我常年受失眠和焦虑困扰有关。
我从上高中起就睡眠不好,参加工作后因为做记者压力大,又得了神经性头痛,导致失眠更加严重。由于对治疗神经性头痛感到无望,加上对失眠深深的恐惧,人变得特别爱焦虑。越想睡,越睡不着,然后就反思自己为什么睡不着,担心自己如果一直失眠会不会有一天大脑崩盘就发疯了?如此恶性循环,越来越焦虑。最严重时,看见床就害怕,每天从下午三四点开始进入紧张状态,心里盼着今天可千万别失眠啊!结果,经常是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熬到凌晨三四点才迷迷糊糊睡一会儿。
几年下来,自己好像有了A面和B面——在人前的强打精神和人后的焦虑失眠。独自忍受的头痛、失眠、焦虑,让我受尽折磨,而唯一能感到宽慰的时刻,就是享用美食的时候。我几乎不假思索地过量饮食,特别是晚上加班后,消夜比正餐还要丰富,不仅吃得多,而且吃得油,特别嗜好肥甘味厚、辛辣刺激,几乎每晚如此。似乎,不那样吃一顿,生活就没有了意义。
我曾经安慰自己,胖有什么可怕,我健康我快乐就行,现在我也经常听一些不愿意减肥的胖友这么说。说实话,我真的是开始减肥后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么不健康、多么不快乐。
美食的安慰解决不了我的困惑,我渐渐地又被疑病症困扰。因为长期睡眠不好,在看到很多文章说失眠的各种危害后,就害怕自己的身体已经被严重损害了,也可能早就潜伏着什么大病而不自知。所以,只要身体有一丝一毫不舒服,立即如临大敌,再加上后来进入医药行业,经常和医院、医生打交道,对好多病有了一些粗浅的了解,就更是容易陷入疑病的恐惧中。有的时候,只是上火牙痛,我也会一直查资料,看看会是什么恶性疾病的先兆,总担心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最后导致不可收拾的后果。这样一来,神经越发高度紧绷,原来的失眠、焦虑也更加严重了。
我那几年的状态是:越失眠越焦虑,越焦虑越爱吃,越爱吃越发胖,越发胖越焦虑。
事情的转变是从38岁那年开始的。
2005年11月,38岁生日一过,我突然生出了对变老的恐惧。40岁以后的人生在我心里是和更年期、疾病、衰老联系在一起的。那时的我,150多斤的体形早就提前进入中年态,和七八岁的儿子在一起,常常被误认为是年轻的外婆。以这样的状态进入40岁,那该是怎样的一副惨烈模样啊!我有点不寒而栗。
对于未来的悲观展望驱使我必须做点什么,我不想这辈子就这样毫无指望地胖下去,我不想在失眠和焦虑的折磨下度过悲惨的一生,我要寻找一个改变的突破口。
一次朋友聚会,我遇到几位50多岁的姐姐,她们年龄相仿,但给人的感觉相差很大,有个身材极好的白姐,显得特别年轻,非常有活力,看起来和那几个姐姐根本不像同龄人。回家后,我就陷入了沉思,到了四五十岁,女人开始蜕变——显年轻的,看上去比同龄人小七八岁;显老的,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七八岁。这听起来没什么特别,可细细一算,这一老一小足足差出十五六岁啊!都快差出辈分了。显老的那位看上去肯定像显年轻那位的小姨。这么一算,吓出一身冷汗。
我可不想当同龄人的“小姨”!
说实话,胖人真的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胖的人。在我逐渐变得更胖的过程中,常常有朋友对我直言不讳:“你可不能再胖了!”我听了不以为然,觉得他们太夸张,或者是,那天我穿的衣服太“显胖”。
那个时候一直喜欢穿宽松的衣服,当然,也是因为无奈,所以,赘肉在衣服的遮盖下肆无忌惮地疯长。也不是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比如,和老公在小区遛弯,鞋带开了,自己竟然弯腰有困难,老公只好替我把鞋带系好。但是,胖人不是心宽体胖,而是习惯性屏蔽坏消息,一个又一个信号都被我们大大咧咧地屏蔽了。就像我,胖得都弯不下腰了,还觉得自己是微胖、不苗条而已,有的胖友,岂止是弯腰有困难,他们已经出现了因肥胖引起的很多病症,但还是不愿意直面真相,一直骗自己问题不大,不要紧,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直到出现更为严重的后果才悔之晚矣。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自己的体重数字一直模模糊糊,没觉得有多胖。有一次,老公去开会,领了个体重秤回来,是那种指针式的,不是数字式的。有一天早晨洗完澡后,看到那个新玩意,一时兴起,要不要称一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站了上去。几秒钟后,指针向右高度倾斜,我清晰地看到了75这个数字,而且好像还有继续向右倾斜的趋势,吓得我大叫一声跳了下来。75公斤,那就是150斤啊!
第一反应,这破秤肯定不准!会议礼品果然都是假冒伪劣!然后,撺掇老公上去,老公称完说:“嗯,和我前几天去体检差不多。”儿子也试了,没问题。我坚决不信,我不相信——自己30多岁还没怎么着呢就成了一个150斤的大胖子!于是,又到药店的体重秤去试了一下,因为穿的衣服稍多,比那个数字还高呢!我问药店工作人员:“你们这秤没问题吧?”人家说:“没问题呀,前两天刚检查过的。”
我不得不信了。
承认自己胖不难,接受自己已经胖成这个数字了,挺难。我这才觉得,自己的体重已经开始自由奔腾了,若不去管它,肯定会像脱缰的野马,最后一定失控。
那个时候,因为快到40岁了,我陷入了“39岁焦虑”中。很多人有过类似的经历。比如,“29岁焦虑”,是对而立之年的恐慌;“49岁危机”,是对年过半百的忧伤;“59岁现象”,是对马上要退休的不甘。其实,这种年龄的转折时刻恰恰是利用回顾和探索进行自我反思的好机会。
我在临近40岁的前两年,对自己习以为常的事变得敏感了,对一直存在的问题变得不愿忍受了。减肥是我为自己找到的一个突破口,也是激发自己生命热情的一个挑战。
现在回过头去看,这种转折期的焦虑是非常有必要的,它甚至可以说是上帝赐给我们的一个礼物,让我们从混沌变得清明,从茫然变得坚定,从得过且过变得有目标有方向。
就这样,我决定把减肥当作改变的突破口,并且决心为自己即将到来的40岁活出一番新的模样。
33岁时的那次减肥,是因为我的公司当时代理了一款风靡全国的减肥保健品,迫于要对几百家加盟药店的合作者起个示范作用,以此鼓舞大家的信心,140多斤的我不得不减。在那款减肥保健品的帮助下,我两个月减重14斤,从142斤减到128斤,但毫无意外地在一年多后反弹。
那次经历告诉我,减肥品不是没用,而是不可能永远靠减肥品维持,既然如此,何不一开始就采取能够更持久的方法呢?很多营养专家、减肥专家都说,减肥就是六个字:管住嘴,迈开腿,那我就按照这两条试试。
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管住嘴,迈开腿”指的是“健康饮食、合理运动”,这六个字真要执行起来实际上比我们想象的难多了,它不只是行动力、意志力与旧习惯、惰性力量之间的比拼,更是健康的心理能量与自暴自弃的黑暗力量之间的博弈。这是我开始不借助任何减肥品进行“徒手减肥”时始料未及的。
从2006年初开始,我在一位中医朋友的建议下,用了这样的饮食方案:早午餐正常饮食,不要暴饮暴食就好;晚餐提前到下午5点之前,尽量清淡,可以喝个酸奶,吃点干果,几片苏打饼干,或者一碗清粥,一碟小菜。这个方案听起来挑战不大,我决定尝试。刚开始的几天,特别顺利,甚至轻松到让我飘飘然。
事实证明,我想简单了。一周后的一个黄昏,因为工作上的一个小麻烦,也许还和生理期有关,总之,就是突然觉得特别沮丧,特别灰心,有一种马上就要溺水而亡的感觉。我感到头晕,乏力,心里充满委屈和挫败,减肥这件事,此时此刻显得比芝麻粒还小。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快爬上岸,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被“淹死”。而能够立即把我拖上岸的,就只有一桌丰盛的饭菜了。
于是,我打电话约老公出去吃饭,老公一见面还开玩笑地问我:“哎哟,怎么今儿不减肥啦?”但一看我黑着个脸,立马不吱声了。我拿起菜单一口气点了九道菜,四个冷盘三个热菜一个炒饭一个汤,老公不敢说话,服务员不干了,一个劲地说:“姐,你们俩吃不了这么多,咱家菜量挺大的,四个菜都多。”我觉得怒火在我胸中燃烧,要不是念过大学有点教养,肯定脱口而出:“我吃我的,关你屁事?”看我沉着脸不吭气,老公打圆场说:“没关系,吃不了我们打包,谢谢你啊!”服务员欲言又止地走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没想到的是,我们居然把那一桌饭菜全吃完了!当然,后半程老公不动筷子,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我疯狂地往嘴里塞东西。
之后的减肥历程磕磕绊绊,坚持几天健康餐后,很快就会用大吃一顿弥补回来,别说减肥,不长胖都不容易。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对自己生出了一丝绝望,我觉得我一定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捆绑了,不然为什么对食物有如此强烈的依赖?我陷入了无比痛苦的尴尬纠结中——不吃,就好像要抑郁了似的,压抑的情绪铺天盖地;吃,就会过量超标,体重继续攀升。
那个时期,我已经开始对心理学很感兴趣,看了很多书,试图解开自己的心理谜团。有本书中的一句话打动了我,大意是:你如果总是吃进去超过你需要的食物,那这个食物就不是你的胃需要,而是你的心需要。而我们的心是不需要食物的,它需要爱,需要包容,需要接纳,你多吃进去的每一口食物可能都是在填补你无法被满足的爱的需要。
我胖,竟然是因为我缺爱?
这个发现让我看到了解决问题的曙光。也许,比减肥更迫切的是找到自己内心的缺口。这是我一直想回避的,而我又隐隐感觉,这么多年,我的失眠、焦虑,甚至疑病症倾向,似乎都和这个缺口有关。这是我特别害怕触碰的地方,害怕它让我再一次体验到软弱、自怜、绝望的情绪,那些情绪是我多年来一直用不懈的追求、坚韧的努力,想要奋力挣脱的东西。
中国式母女的爱恨情仇
我妈今年71岁,满头白发,浓眉大眼的样子和她年轻时没差多远。
算起来,我和她相处50年了。她20岁结婚,21岁生下我。
从上初中起,我和我妈就一直处得不好,几十年磕磕绊绊,如今,我已迈入半百之年,她老人家已是年过古稀。
曾经有很多年,我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异常痛苦。从我上初中时的偶有冲突、上高中时的冷战数年,到上大学时的冲突加冷战,再到我参加工作、结婚生孩子之后,仍然要时不时被许多和她有关的、或被她挑起的争端所搅扰。
上小学的时候,和我妈其实关系还好,只是比较怕她。和爸爸的慈祥相比,我妈是严厉的,不爱笑,对我和妹妹管教多,疼爱少。但是,很多家庭不都是这样吗?我看其他同学的妈妈也都差不多,所以,虽然和我妈不够亲近,但也没觉得有太多困扰。
上初中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妈领养了一个儿子。而且,不是弟弟,是哥哥。
我妈做这个决定没有跟我和妹妹商量,说实话好像也没跟我爸商量,就自作主张把人领回来了。住在我们家,吃在我们家,管我妈叫妈,管我爸叫爸。我妈让我和妹妹叫人家哥哥。我心里有抵触,一直不愿意叫。
那年我刚过12岁,自从她的这个养子进入我家,我的人生就变了颜色,金色的童年一夜之间就进入灰暗的隧道。家里气氛很压抑,周围很多邻居在说闲话,我搞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这么做,也不敢问,再加上中考的压力,晚上常常做噩梦,突然对人生产生了很多消极的想法,有的时候还会冒出“其实死了也不错”的奇怪念头。
中考的结果让我大吃一惊,比预估的分数少了100多分。有些科目甚至出现了个位数的分数。虽然我的中考状态不佳,但滑坡成这样也是不可思议。后来,我妈去招生办请求复查分数,连着一个星期找人、求人,吃了不少苦。但我对这个成绩却没觉得有多难过,因为,中考填志愿时我就和我妈发生了冲突,她执意不让我报考任何一所高中,要求我报考中师或幼师。虽然我非常喜欢当老师,但我总觉得应该读完大学再考虑。再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小学四年级上完就跳级上了初中,完全可以上一所好大学。
我拗不过我妈,填报了中等师范学校和幼儿师范学校,这在后来被称为“小中专”。这是刚刚长大的我第一次感到被剥夺权利的痛苦。我很难受,却无能为力。妈妈给出的理由是:“女孩子没必要那么辛苦地念大学,再说你身体不好,最好不要离开家到外地。”我不能说妈妈的决定不是出于爱,但我就是特别不舒服。
中考成绩的意外顶多是让我不能被那两所“小中专”录取,没啥失望的。但是,我妈一连几天冒着酷暑早出晚归,我看了也很心疼。后来,分数被复查出来,由于是手工计分、登录,有两门课的成绩被登错了。比如,化学87分,误抄为8分。复查结果出来时,中师和幼师两所学校都录取完了。我妈和招生办的人交涉时,那个老师说:“你家孩子这成绩是考大学的料,何必非要上个中专呢?”
于是,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这个人为的错误,错过了中专,准备上高中、考大学。
由于我的中考志愿没有填报任何一所重点高中,所以,只能通过家里一个拐弯亲戚去了一所排名低、校风差的学校。这所学校的“传奇”在我多年后提起仍然能让听者震惊。
学生间打架滋事、校园霸凌就不用提了,下面的事足以证明那所学校学生的虎狼之勇和彪悍作风。我的同班同学,坐在我后排的一个男生,参加工作后成了毒杀幼童的凶手,被判了极刑;我的一个学弟,若干年后,因为抢劫、杀害多名出租车司机而被枪决。这两件事当时是我们那个城市的特大新闻,我自己供职的报社也做了详尽报道。当我无意中说出他们是我的校友,甚至有一个是同班同学时,我的记者同事都惊呆了:“你是从那样的学校出来的?那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当年,14岁的我走投无路来到这个学校,尽管不适应,难受,甚至有一点害怕,但也无可奈何。我有几次不知为什么被几个高年级女生截住,莫名其妙被撕扯羞辱一番才被放走。上课时,大家都在聊天、吃东西、玩扑克,只有我在前排坐得笔直认真听讲,后面的男同学看不顺眼就往我的头上丢废纸团,一节课下来,头发上总会挂着几个纸团,我都懒得往下拿,反正他们每节课都要丢。
这些,我都默默忍了下来,不愿意告诉爸妈给他们增添负担。忍到高二,在学校宣布不分文理科,只有理科不设文科时,我才终于忍不下去了。我的理想是学文科,将来可以做记者、律师、翻译,因着这些对未来的美好想象,我才能在备受煎熬的日子里没有灰心丧气、自暴自弃,而学校不设文科班的决定,把我对未来仅存的盼望之路都堵死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崩溃。
从上高中起,我一直寄住在外婆家,一周回我父母家一次。因为我妈领养儿子的事,本来就和她不很亲近的我,和她更疏远了。学校宣布不设文科班的决定后,我不得不在周末回家时向我妈求助。没想到她轻描淡写地就一口拒绝了我,她对她十几岁的女儿挣扎了一周的苦楚毫无察觉,口气中也没有一丝体谅:“转学?想学文科?哪有那么容易?没法转,你就在这个学校好好地学理科,将来可以考医学院,当医生。”妈妈自己是医生,她觉得我也应该当医生,可我不仅晕血,去一趟医院还神经过敏地做噩梦呢,如何能当医生?可妈妈不听,就像她当年决定我的中考志愿时一样,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她不想让我考大学,我就必须报中专;她想让我学医,我就不能学文科。
我低着头小声说:“我不想当医生,我就想学文科。”我妈故作轻松地说:“可以啊,想学文科,你可以自己学啊!没人拦着你。”其实,妈妈在这之前和之后都帮助好几个同事的孩子办理过转学或借读,她好像在一所不错的学校里有熟人,那个学校的文科很不错呢。
但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帮我。也许是真心觉得做医生是最好的职业选择;也许是她懒得为我找关系求人;也许,看见桀骜不驯的我,她想杀杀我的锐气?当然,这些只是我的猜测,我其实一直都没想明白。
令我妈和周围很多人惊讶的是,在我妈毫不体谅毫不妥协毫无商量的态度下,我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抉择,决定在理科班里自己学文科。我在那一刻,清晰地明白了自己擅长什么、想要什么,以及为了自己的决定要付出什么,而且,让日后的我无比自豪的是,那个当年15岁的少女,再也没有为此和母亲开过口,也没有因为自己艰难的决定有过一丝抱怨和后悔。
全年级几百名同学都学理科,我自己一个人学文科。人家上物理化学课时,我在课堂上看地理历史书,人家上实验课,我拿着英语书到操场上背单词,有个慈祥的老体育老师,脸总是晒得黑黑的,一见我又拿着书到操场上来了,就笑着说:“孩子,学累了就玩会篮球啊!”现在想来还挺让人温暖。
我咬着牙不让自己分神,不让自己可怜自己,甚至也不让自己抱怨妈妈。只是,每到周末回家的时候,我的话变得特别少。爸爸左右为难,只好在吃饭时给我往碗里不停地夹菜。
高中几年,对我的锻炼特别大,可以说,我的坚毅性格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自己规划学习时间,自己设定学习内容,特别考验自制力,也考验在学习上的总结和归纳能力。很多老师同情我,真的,我从他们眼里看到了,就是那种爱莫能助的同情。
幸运的是尽管过程坎坷,尽管我自学的地理历史生物三门课程的高考分数都不高,但我还是考上了省城最好的一所大学,而且是我心仪的新闻专业。靠着自学文科还能考上大学,这在我的高中母校,当年还被传为佳话。
上了大学之后,和我妈的关系仍然没有缓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多不满意,我年年拿一等奖学金,大学毕业时文化课成绩全班第一,按现在的说法,简直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可我妈对我就是不满意。
她去邻居或同事家聊天,经常会吐槽我,怎么不听话,怎么不懂事,怎么和她离心离德,以至于那些叔叔阿姨见到我,时不时就话里有话地教育我一通,让我隐隐猜到了我妈在背后贬损我。后来,一些叔叔阿姨的孩子也会忍不住告诉我,我妈在他们家又数落我什么了。
说实话,我妈的这些举动让我和她的心离得更远了,我觉得和她在一起特别不安全,我必须保证不犯一点错,但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她满意,我只好用少回家、少见面来回避和她的冲突。
有一次,放暑假后我在校园待了一周才回家,我妈在饭桌上就哭了,说我没良心,不懂事,在外面学坏了。我被骂得万念俱灰,就忍不住顶了句嘴:“我怎么学坏了?我在学校多待一周就能给您抱回来个外孙吗?”我妈一下子又哭又闹,我爸只好把我拉开了。
早熟的我看清了一些真相,知道必须自己努力,才有美好的未来。所以,大学期间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分心,拒绝了好几个男生,坚决不谈恋爱。我认为自己的情况没资格谈恋爱,除了好好学习,其他的都是不务正业。当然,潜意识里也是害怕因为谈恋爱影响了学习,又会招来母亲的责骂。
大学空闲时间多,我经常陷入思索,对于妈妈为什么收养一个儿子,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是因为对我不满意,也许是觉得我家只有我和妹妹两个女孩,将来没人给她养老?总之,我十分悲哀地感觉到自己特别没有价值,在妈妈心中特别没有地位。但又不想服输,便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绝不能输给任何男孩,我要比他们都强,我要让妈妈看到我的价值,看到她没有生错我。
这个执念后来既是让我不断进步、超越自己的动力,也是让我内心不堪重负的起源。认识到这点时,已经是我快40岁的时候了。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报社做记者,做了10年后,因为看到了职业瓶颈,我选择了辞职,不仅在先生的广告公司做总监,还成为一家新公司的负责人。当时的经济环境特别好,各行各业蒸蒸日上,我们的生意很快越做越大。
我给爸爸妈妈在市中心区域安排了新房子,帮妹妹在附近买了房,为的是让他们互相有个照应。我希望用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得更好,也希望妈妈能承认我的能力,看到我的孝心,给我我想要的认可和夸赞。
但是,就是做不到。
妈妈当医生,一直有稳定而不错的薪水,但我每月会给妈妈零花钱,当时相当于一个上班族的月薪,同时每个月还给她的养子一些钱,因为,我不愿看到妈妈因为他工资不高而整天忧心忡忡。我在好几年时间无怨无悔地给他们经济补助,没想到,有一天,我妈和我因为一件事的意见不同而发生了争执,她特别没来由地说:“别觉得你每个月都给我们钱你就有多了不起,你以为我和我儿子多想要你的钱?告诉你,我们不愿意,我们不高兴!”当时我的反应是有点被说蒙了,不知道她何出此言,我妈却越说越气,一股脑的指责劈头盖脸地打下来,把我说得越来越委屈,眼泪几次往上涌,但一直强忍着。最后,我妈骂累了,坐在沙发上哭着喘粗气,我不知如何劝慰她,又非常担心她由于情绪激动而血压升高,赶紧给她拿降压药,看着她吃了,才犯下大错般羞愧地离开。
若干年后回忆这一段,不由得很心疼当年的自己。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sóng),为什么不敢立即给她怼回去:“不愿意要我的钱?好啊,下个月不给了!我这么辛苦地工作,在经济上帮助你们,为什么好像是我做了错事一样?为什么您作为母亲总让我歉疚、难受,好像我做什么都是在还欠您的债?”
我当时不仅没有勇气这么说,甚至连这么想都不敢。和我妈相处的过程中,我一直很?(sóng),很能忍,但内心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很多心理问题早就种下了病根。
有一段时间,每次从我妈家出来,坐到自己的车上,我总会一个人默默地待会儿才能心情平静,有的时候,一边开着车,听到电台里播放的某个伤感的歌曲,会突然失控地号啕大哭。眼泪模糊了双眼,只好把车停到路边,哭够了,缓好久才能继续上路。只要看到我眼睛红红的进家门,老公都会直接说:“又去你妈家了?”
那么多年,我一直拼全力想争取让母亲认可我、夸奖我,我一直以为,她不喜欢我一定是我不够好,不够优秀,不够懂事,只要我再努努力,再加把劲,她一定会看到我的好,她一定会满意,一定会夸我。
可是,这一天似乎直到现在也没有来到,我好像是在往一个无底洞里填东西,怎么填都填不满,但我又不甘心,不肯停手,只怪自己能力弱,力气小,在无望中坚持着。就这样,一年又一年,把自己累成了狗,也没有换来妈妈的半句夸奖。
过了38岁生日之后,眼看就要进入不惑之年,我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进行了展望,结果特别不乐观,那时的我,不仅胖得有点刹不住车,而且一直深受情绪问题的困扰。公司生意虽然高歌猛进,但消除不了我内心的无力感和倦怠感,焦虑、失眠、疑病症,都让我常常处于内心煎熬的状态。2006年初开始减肥后,似乎一直进展不顺,我觉得根本没有能力去做想做的事,不想做的事却又无法摆脱。
40岁就要来临,我不仅没有不惑,而且,疑惑、迷惑、困惑的浪头把我拍得昏头涨脑。在一次次痛定思痛后,有一天,我坐在家里阳台的沙发上,想象自己过了40岁,会怎样看之前的人生——我问自己:“你前40年的人生有什么缺憾?”我回答自己:“我最大的缺憾就是陷在和母亲关系的泥潭里,没有很好地做自己。还有就是过于放任自己的形象,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容颜衰老、身材走样。”这个回答让我有一种洞见之后的觉察,我知道,解决问题的时候到了。
那么多年都在经历纠缠和痛苦,我和我妈之间的有些事情颇像国产电视剧的剧情一样狗血,我却一直没有想到主动去寻求帮助,听任自己困顿于忍受、无奈、抱怨、苦毒的消极状态,临近40岁时的思考,让我决定开始行动。我要寻找专业人士,帮助我厘清和母亲的关系,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从这种不健康的纠缠中走出。
我首先找到我的好朋友王小屋,她当时就职于中国最专业的心理杂志《心理月刊》,她的专业素养和人品都是我非常佩服的。之所以第一个找她,是因为我信任她,在进行更严格的心理治疗之前,我需要找一个专业的“自己人”。
严格地说,这不是一次心理咨询,只是一次比较深入的心理对话。对话的地点是在北京使馆区附近的一家西餐厅。这次谈话对我的人生意义之重大,超越了我当时的预期。
听我一桩桩一件件把我妈对我做的事说完之后,小屋非常冷静,她声音低低,语调缓缓,“可能,你要试着接受一件事,那就是你的母亲也许没有那么爱你。”
就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小屋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我在听懂了之后,愣了几秒,然后,大脑就“嗡”的一下空白了。旁边那几桌刚才还欢声笑语好像在为谁庆祝生日的老外们突然安静了下来,确切地说,是我突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我的耳膜里充斥的是我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胸腔甚至感觉到一阵阵的疼痛。紧接着,从胃里涌出一股热浪一般的冲动,像酒后或晕车时要呕吐前的感觉,那种难以遏制的翻江倒海般往上涌的浪头。但我知道,我不是要呕吐,而是要哭,号啕大哭的那种力度。我在大脑空白、耳朵幻听、胸腔阵痛中,仍然知道,周围有许多人,这里不能号啕大哭。于是,我像努力在公共汽车上控制呕吐的感觉一样,用全部意念对自己说话:“别哭!别哭!千万别哭!千万别哭!”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人说话的声音渐渐恢复了,盘子里的意大利面早已经被我用餐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我缓缓抬起头,慢慢地对小屋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我也不是没这样想过,只不过当我第一次听见别人告诉我这个事实,我还是觉得有点接受不了。”让我非常感激的是,小屋没再多说一句煽情的话,否则,我一定会当场崩溃、失态。
若干年后,回味这一段,我觉得自己那段表述听起来很有歧义,很像是一个女人觉察自己老公有外遇,某一天,闺蜜意外撞见了狗男女当街亲热,忍不住实话相告,女人心有不甘地承认:“我也不是没起疑心,只不过不敢相信是真的,你突然告诉我亲眼看见他和那个狐狸精在一起,我还是有点接受不了。”后来,我慢慢地意识到,我妈给我的痛来自和这类女人类似的感受——被至亲至爱的人背叛。
小屋接下来的话对我特别有启发,她说:“你妈妈没有那么爱你,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没有这个能力。既然你们之间的相处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你可以试着和你妈妈拉开一点距离,不要靠得那么近,这样,你们之间的张力就会变小。等你慢慢变得强大之后,你可以到你妈妈的心理隧道里去看看,也许,你也能帮助妈妈走出那个黑暗的地方。”
后来在工作中,我了解到很多母女都有着类似的爱恨情仇,她们相爱相杀,互相折磨,历经十几年、几十年,双方都伤痕累累。那些因为“重男轻女”而对女儿挑剔、嫌弃、利用、折磨的母亲,特别有中国特色,所以,我把这类母女称为“中国式母女”。
中国式母女的亲情大战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热播剧《欢乐颂》里樊胜美的奇葩老妈让很多观众领教了这类母亲的厉害,从剧中我们看到了樊胜美对于男性物质条件的过分在意实则有着难言的苦衷。把女儿当资源,为了偏心传宗接代的儿子、孙子,无所不用其极地敲诈式、掠夺式地使用,是这类母亲的共性,也是让樊胜美们最难受、最挫败、最寒心的地方。
那种痛,我体验过,只是没想到,它对我的性格特征、心理状态,甚至身材胖瘦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习得性肥胖:我为什么要“像”妈妈?
妈妈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外公外婆有点重男轻女。据说妈妈三岁时,外公外婆就带着大舅舅离开乡下,迁往后来我们居住的城市。
几年后,小舅舅出生了,外婆他们可能没能力带三个孩子,妈妈就一个人在老家和自己的爷爷一起生活,特别像现在的留守儿童。这一待就是10年,到了上初中时,妈妈才被接回父母家。这时候,她和他们已经完全陌生了。
据妈妈说,她当时住校,冬天特别冷,被子太薄,挡不住寒冷,回家之后外婆却不予理睬,不管不问。她吃不饱,外婆也不许她往学校多带干粮,因为家里也不富裕,再说,还有两个要吃要喝正在长身体的舅舅。
妈妈一提起她的身世,总是泪眼婆娑,她总说:“唉!还不是因为我不是儿子。”可以说,妈妈对她的父母怨了一辈子,她一直认为,他们对她不公平,嫌弃她是女孩,所以才把她放在乡下那么多年。妈妈长大成人之后,甚至在她已经嫁给我爸有了我和妹妹以后,还是经常和她的父母、弟弟发生争执、冲突,她一直为她的父母偏心两个弟弟而愤愤不平。
我对外婆的印象很好,她对我慈爱、宠溺,除了我爸爸,最宠我的就是外婆。所以,我相信妈妈的感受是真的,但也理解外婆,她毕竟没什么文化,当年家里又穷,她肯定是没有能力照顾好每一个孩子。以一个从乡下出来的不识字的妇人的见识,把儿子看得比较重,也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事。
但是,妈妈受的伤害却是永久的。心理学研究告诉我们,孩童在12岁以前和亲生父母长时间分离,对孩子来说,足以造成终生的伤害,和父母的关系也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存在隔阂。妈妈就是那个受伤很深的“留守儿童”,她一直用自己的方法寻找解脱,这方法就包括,在她的大女儿——我已经12岁时,认养了一个儿子。
她后来对我的所作所为,像极了她父母对她做的事。她最痛恨的、伤了她一辈子的“重男轻女”的观念,她自己却全盘接受了。她认为命运对她不公,但她却为我制造了新的不公。
我强烈感受到的被她从根儿上否定的感觉,全都是她自己品尝过的。这真是一件吊诡的事,但从心理学上讲,这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戏码很多家庭中都在上演,代际传承的悲剧似乎就这样轮回,除非有人打破这个怪圈,不然,一代一代的伤害就会这样不自知地重复再重复。
也许是被她的父母否定了性别,所以,妈妈的内心对自己可能也是否定的,对我,她也只能否定,因为,我和她是一样的性别——“没出息”的女孩。
她对我种种的不满意,可能都是一种情绪,就是她对自己不满意的投射。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的认可,也实在是无法给予女儿认可。我再优秀,她也能挑出毛病,我再努力,她也视而不见,因为她和她的父母一样,中了“重男轻女”的毒,认为一个女性再怎么样努力也不如男性更强大更优秀,从娘胎里带来的“劣等”基因,不是靠努力就能“改造”好的。
所以,我的挫败经常来自于她口口声声当着我的面夸她的“儿子”,“我儿子这么好,我儿子那么好”,那种对我从来没有过的亲昵、宠爱之情,让我浑身发冷。我很想质问她:“那我算什么?我不是你亲生的女儿吗?我对你付出这么多,怎么就换不来一句好话呢?”但又觉得那样会显得我太在乎、太悲情、太可怜,根本就张不开口。
我妈一直没有走出她的童年阴影,尽管我的父亲给了她那个年代少见的温情、理解、疼爱和包容,但她似乎被自己的痛苦困在一个铁皮盒子里了,对丈夫的温柔体贴、女儿们的忍让讨好,丝毫没有感觉,一意孤行地想用自己的方法讨回公道,结果,却成了一个疏忽暴躁的妻子、喜怒无常的母亲。
从我记事起到父亲去世前的几十年,我妈几乎不做饭,安然享受着丈夫的服侍和包容,同时也仍然固执地认为自己是那个全天下最可怜的人。我的万分努力,妹妹的百般顺从,她都视若无睹,就是觉得不满意、不快乐、不公平。
很多年后,我问过她一句话:“您觉得咱们这个家,包括你父母家,所有的人当中,有没有谁不亏欠你?”我妈当时愣住了,她也许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这个问题触到了她的痛点,她沉默了足足几分钟。其实,这是特别可贵的反省机会,也是个人心灵成长的顿悟机会,但她骄傲地放弃了,最后,阴阳怪气地说:“人家谁亏欠我呀?谁也不亏欠我,我也不亏欠别人。”其实,我之所以问她那句话,是因为我觉得,她的内心深处一定觉得所有人都亏欠了她。
后来,我和母亲也试图进行过类似的对话,我想和她交心,想告诉她我的感受,也想让她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但是,每次都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很彻底。
有一次我去看她,见她心情不错,就多和她聊了几句。她又一次谈到了她的父母对她的不公,我就试着说:“您的父母的确不是完美的父母,可是我们自己也不是啊!我不是,您也不是。这样想一想,是不是对他们就能多一点理解?您觉得您父母偏心你弟弟,重男轻女,您不也做了类似的事吗?而且,您弟弟还是您父母的亲儿子,您没有儿子还要收养一个儿子来模仿您父母,这对自己的女儿难道没有伤害吗?所以,一想到自己也犯错,我们就容易原谅别人了,您说是吧?”母亲当时很罕见地没有和我争论,而是陷入了沉思,我还以为那天的谈话效果很好呢,但是,第二天,我妹给我打电话,问我昨天和老太太聊什么了,怎么气得她一大早就去了我妹家,说我前一天晚上发神经跑到她家骂她,老太太也不说具体内容,就一个劲地说我是“奸商,心眼坏”。妹妹听得一头雾水,忙打电话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当时我正在兴致勃勃地逛街,五月的天,阳光正好,妹妹的转述让我的心里瞬间寒意阵阵,只好说:“我错了,也许是我太着急了。”妹妹更糊涂了,我也无力解释,匆匆挂了电话。
也许当时我还不够强大,没有能力把母亲从她的心理隧道中拉出来。
我那么不接受母亲对我的态度,却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她的观点。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性别。青春期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女生,倒不是觉得自己是男生,而是,对自己的性别故意漠视,更愿意以中性的面貌示人,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女性看待。所以,刚工作时,好多年都不穿裙子,不穿高跟鞋,头发剪得很短,喜欢和男性论哥们。遇到有男生表示好感,就大大咧咧拍着人家肩膀说:“咱哥们就不用这样了吧!”吓得对方不知所措。好在我先生是个异类,他追我时假装把我当哥们,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一款漂亮的女士打火机,他知道我抽烟。(当然,后来我和老公双双戒烟成功。)
在风华正茂的年龄,我从没想过如何让自己变得漂亮一些,女人味一些,表面上是不屑,内心可能是不敢。我的潜意识认为,不应该对女性这个“劣等”性别表示更多的认同,我只有越像男性,才越可能得到母亲的认可。这是我学习心理学多年后的觉察,当时是完全意识不到的。
我不注意保养皮肤,年轻时一直起痘痘,后来满脸痘痕,我不愿意打理自己的身材,也不喜欢逛街买衣服。我觉得为了让自己好看啊苗条啊去付出努力,简直是浅薄而浪费。我每月花三分之一的工资买书,业余时间除了加班写稿子看书,就是上英语课,当记者时一天的工作非常辛苦,我却不畏困难地上过一年从零基础开始的日语夜校,晚上下了课10点多才吃得上晚饭,也从来不觉得苦。我只愿意把钱、把时间花在让自己更强大更优秀的事情上,不能说没有收获,但是,由于对不被认可的强烈恐惧,我对自己好像特别“狠”,似乎故意不允许自己轻松地享受生活,不允许自己享受做女人的快乐。
我妈似乎也如此,她不保养皮肤,不买好衣服,不享受生活,但是又常常抱怨自己没享过福,从我参加工作起,她会时常不经意地提醒我和妹妹:“你们都要学着节省,别买那么多衣服!你们看我,一双袜子补了又补,从来没乱花过钱。”每次听她这么说,我都会莫名地愧疚,觉得欠了妈妈一大笔债,而且,这辈子好像都还不完了。
“留守儿童”是母亲那个时代没有的名词,但是很多人都有过和母亲类似的童年,有的可能更凄惨。我认识几个阿姨,因为是女孩而从小被亲生父母过继给别人,她们更是一辈子都生活在幽怨、愤怒的阴影中。
母亲在乡下的那十几年,并不是因为物质贫穷而痛苦——那时候城里也好不到哪里去,而她的爷爷对她其实非常宠爱。母亲的痛苦来自于被亲生父母抛弃的感觉,她在幼小的年纪还不能理解父母的能力有限,更愿意归咎于他们的性别歧视,当然,这也的确就是部分原因,而她对“重男轻女”观念既愤怒又接受的矛盾态度,影响了她一辈子的自我认知,也差点影响了我一生。
我妈妈的人生轨迹因为那段留守在乡下的痛苦记忆而彻底改变,她似乎一辈子都是一个孤苦无依、渴望父母之爱的“留守儿童”。从上世纪90年代兴起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城打工的风潮,为我们的这个时代催生了一大批“留守儿童”,而且,不仅是女童,男孩子也一样会被留在农村让老人照看。我真心希望政府机构、专业人士能对当今社会的“留守儿童”现象给予充分的重视和干预。因为,我从妈妈身上看到的是一个“留守儿童”一辈子为命运的不公而抗争的悲剧。最关键的是,这些“留守儿童”如果没有被充分关注、及时治疗,他们长大成人、为人父母后,很可能会像我妈妈一样,从受害者转变为迫害者,他们的儿女也可能会像我一样,在觉醒之前要经历漫长的痛苦、挣扎、自责,似乎要为上一代的人还债。
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如我般好运——虽然妈妈是长不大的“留守儿童”,但却有一个内心安稳的父亲,后来又嫁给一个温柔包容的丈夫,这才让我有勇气去揭开伤疤,开始疗愈之旅。
我会为他们祈祷。
我记忆中,妈妈一直就是一个胖胖的人,但后来看到一张我两岁时和父母的合影,发现妈妈那时并不胖。我从没觉得妈妈的身材可能跟饮食习惯有关,我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有人瘦,就有人胖,这不是自己能选择和决定的啊!
上高中时有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妈妈可能那段时间想减肥——她当时只有30多岁,体重估计有140多斤——她一本正经地和爸爸说,以后吃饭时要提醒她少吃。一天晚饭,妈妈吃完正餐,大家已经准备收拾碗筷了,她又要吃个饼子,爸爸就笑着说:“你不是要我提醒你少吃吗?”没想到妈妈一下子怒了,非常不可理喻地冲着爸爸一通发作:“我告诉你,我自己上班,自己挣钱,吃自己的喝自己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吃?”妈妈的愤怒来得又快又猛烈,我和妹妹被吓到了,气氛一下子冷到冰点。爸爸当时什么都没说,也一点没生气,只是默默地看着怒不可遏的妈妈,眼神里只有关切。
这样的事后来也发生过,妈妈突然变得无理取闹,而爸爸无比包容地让她把心里的无名火痛快地发出来。我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就特别心疼爸爸,也挺羡慕妈妈——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么好的命,能嫁给这么好的男人。
所以,有好多年,“减肥”这个话题在我家是不能被讨论的,它一点都不轻松,甚至是个导火索。后来我开始减肥时才意识到,妈妈和食物的关系也和缺爱有关,如果是外力强迫她节制饮食,她会因为旧伤被触碰而暴跳如雷、反应过激。
没想到我和妈妈如此相似。幼年时,我本来是个小瘦子,因为体弱多病,上初中时身高已经长到1米58,体重只有70多斤。高中后寄宿外婆家,和妈妈的关系已经变得紧张不睦,再加上学习压力,慢慢就找到了和妈妈一样的安慰自己的“药方”——食物。于是,我的体重迅速突破一百大关,上了大学后,饭量越来越大,不吃就难受,轻松跨过120斤。之后,再也没有瘦下去过,结婚时125斤,怀孕时体重高达160斤,生完孩子后,140多斤。
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和食物的关系有问题,一直觉得每个人饭量不一样,能多吃就多吃,吃不多就少吃,没什么可以讨论的。甚至,我都不认为自己吃得多,总觉得自己的胖是天生的,是每个人新陈代谢不同,或者说是遗传造成的。总之,是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也不必费力去改变。
真正的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一个胖子觉得不需要为自己的胖瘦负责,或者觉得自己没能力负责,那就永远都不会心甘情愿地寻求改变,永远都不会为这个改变而付出艰苦的努力,也永远不会真正地减肥成功。
我在之前从来不敢怀疑的是:我的胖也可能不是遗传?我觉得接受“胖是遗传”的说法,能让自己更自在,更舒服,能让自己免于自责。
我当然相信遗传的力量,相信在很多方面基因对每个人有着难以违抗的影响,但我想说的是,也许,很多肥胖家族的人并不仅仅是在基因的作用下变得身材相似,他们同吃同喝很多年,饮食观念、饮食习惯高度相似,后者的作用也许更大呢?你一定见过夫妻两人身材相像的例子,他们之间有什么遗传的可能?
也许,我的胖不是遗传,而是习得,是习得性肥胖?因为习得了妈妈的饮食态度和饮食方法,才让自己的身材越来越像她。我大胆地猜测。
而我为什么一定要“像”我妈呢?对这个问题的思索给我带来了更大的收获。
体重管理是夺回人生自主权的一个标志。
当我放任自己狂吃乱吃时,看似百无禁忌、随心所欲,其实并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而是欲望的奴隶、坏习惯的奴隶。
那种状况下,岂止体重和身材失控了,我的整个人生其实也处于缺乏管理的失控状态,只不过,良好的工作业绩麻痹了我对人生真相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