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夏天来了,知了在黑水滩河边叫个不停。我也不知道为啥黑水滩河叫这名,太阳好的时候,也没听母亲说过。但是黑水滩河水并不黑,反而清澈见底,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哗啦啦地从屋子背后流过,从老街西边流向东边。
我同母亲的生活,也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任何一个季节都改变不了我与她的生活节奏与关系。还是一些老事情:“饭馆”,“干活”,“夏茜的煽风点火”,“母亲的失望”,“母亲的暴力”,“我的自闭”。就这些,我熟悉得能把它们一天一天地背出来。
而从这个夏天开始,我每天都在接受挨打,挨打的频率就像吃饭一样是必须的。为什么呢?因为母亲从小就教育我,要做一个爱干净的人,衣服袜子得天天洗,天天换,同样,人也要天天洗澡。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要命的爱好,而她,的确也是这样做的,厨房日复一日地被打扫,清洗,床单一周换一次,花台24小时不见花泥。
她的这个爱好让人要命,并且最大限度地强加于我。家里没有热水器,母亲说用水要节约,水费挺贵的,于是我就得去阁楼背后的黑水滩河里挑水回来热着洗,每次洗完澡,我不能穿衣服,只能乖乖地站着,等她来检查。
“洗干净了吗?”她问。
“嗯。”我赤裸裸地站在她面前。
“嗯啥?”她问。
“洗干净了。”我羞涩地回答。
“好。”说着,她就撩起胳膊走上来,双手伸上来狠狠地搓我背,搓我胳肢窝,搓我大腿,专门挑我够不着的地方。看着一条条面条似的泥灰被她搓出来,她说:“你不是洗干净了吗?”她越搓越生气,一两次洗不干净,她站在门口骂骂就是了。她说:“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那么不爱干净,撒尿的地方也得洗。”后来,次数多了,她就懒得跟我理论了,就拿棍子抽我,想抽哪儿抽哪儿,我退到墙角,她步步紧逼,继续抽打我。一条条棍子深刻地印在我的腿上、胳膊上,“洗澡都洗不干净,你有啥出息?你学习也不好!干活也笨手笨脚的!你能干啥?”她一边抽一边骂。有时她不想骂,就咬着牙闭着嘴狠狠地抽我。
第二天,她又来问我:“洗干净了吗?”
我怯怯地说:“没洗干净。”
“那等你洗干净了再唤我。”说着,她自己又下楼招呼客人去了。
她去了,我站在原地不动,我心里骂她,骂她假正经,骂她是野女人,我骂她不知羞耻,骂她变态,我骂她很多很多。我想我现在唯一可以骂她的筹码,就是那晚的事了。
从那个夏天起,我就已经在她面前没有任何自尊和秘密。我每天必须怀着迎接的态度挨打,因为我每天必须洗澡,我不能不洗澡。每次洗完澡,穿上衣服去学校上课,老师总是看我的胳膊和脚踝:“又被打了?”我不回答,低着头坐座位上,现在所有的人都是我的仇人,总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活该,你本来就不该活着。”夏茜经常这样说。时间长了,夏茜在学校里拉帮结派合伙欺负我。冬天的时候,夏茜的那一帮派人员闲来无事,就七手八脚地扑上来,撩我胳膊,撩我裙子,说:“看看你今天挨打没?”我时常要受到他们恶毒语言的鞭笞,他们骂我妓女,骂我野孩子,骂我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他们言来语去地骂我。我是他们的娱乐对象,耍弄的对象,我一次次地在他们哄笑中狼狈而逃。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脱下衣服去洗澡,洗着洗着,忽然感觉身体有些异样。我用手摸摸我的双胸,它竟然有些微微隆起了,还有两处小硬块。母亲照常来检查我的身体,她搓着搓着,就搓到了我的胸部,我感觉非常疼痛,就朝墙角缩,她一巴掌拍我手臂上,“躲什么躲?”她又把我拉回来,继续着她的“检查”。她的手脚很重,越搓越疼,我的眼泪从心里流出来。她仍然没有发现我身体的异样,不停地搓,直到搓出“面条”为止。
“你有点出息吧,都十几岁了,还洗不干净!”她现在懒得打我了,站在门口,端个凳子,要我当着她的面重洗一遍,指点这指点那的。
从此,我害怕洗澡,我恨不得她能干干脆脆地打我一场,也不要侵犯我某些部位的“疼痛”。每天我只要一看见她,她一出现,我的心就颤个不停。而她仍旧毫无察觉地,继续履行她的工作。终于有天,我的胸部高得有些明显了,她也发现了,但仍然用力搓,还说:“女孩子发育了,这些地方就得洗干净!省得不讲卫生以后生病!”她搓,我疼,我的身体正在接受一场备受凌辱的屠杀。
又过了些时间,我发现我的胸部停止了生长,很长时间,它的高度都在一个线上,止步不前,我对此表示绝望。窗台上的那棵昙花还长得好,母亲每天给它浇水,有时还拿鸡蛋壳盖在上面,而我这棵树苗子已经停止了生长,一些女性的特质在她手以及她精神的摧残下,正在默默地死去。而母亲,她还在日复一日地搓着,似乎要把我的身体掐死掉。
后来,她给我买了背心,说女孩子大了就得穿这个。这天我穿好背心后下楼干活,正好饭馆里来了几个妇女,是来给他们家男人打米酒的。母亲一边称酒,一边说:“现在这些孩子都长了,她都长胸了。过来,我看看穿好了没?”她把我唤过去。
此时我正在扫地,我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一张脸变得绯红,拿着扫帚走过去乖乖地接受她的检查。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撩起我的衣服,然后说:“这才对嘛,穿上就行了!”然后我又去干活,她一边收钱,一边对那妇女说:“她都长胸了。”那妇女点头笑笑,说:“我们家夏茜也长胸了,我也给她买的这种小背心。这些孩子哟,一年一个长哟,只怕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该钻黄土了。”
我回头瞅瞅这个又肥又胖的女人。心里想着,你男人都出轨了,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