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英鹏淡笑一下说:“你看我抽过在押人员的烟吗?既然你买的烟,那你就抽吧。”
话已至此,胡晓林不再说什么,他有些尴尬地拿起烟和火,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
谢英鹏把两条玉溪烟放进聊号桌的抽屉里说:“记得点儿,这抽屉里有你的烟。”
胡晓林说:“知道。”
谢英鹏观察着胡晓林,胡晓林神情悒郁,像有什么心事。
谢英鹏感觉胡晓林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因胡晓林刚押进自己所管的监室时,他在外边的亲朋好友,通过不少关系找过谢英鹏,以希望通过打点使胡晓林在监室里得到关照,但谢英鹏无论面对怎样的关系,都一概谢绝了。他没有吃跟胡晓林有关系的一顿饭,更没有得过任何好处,这些胡晓林应当通过与律师接见都是知道的。按常理的话,他不应该再对自己动什么心思。
谢英鹏问:“你有什么事吗?”
胡晓林抬起头,眼神中流露着乞求说:“谢管教,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谢英鹏疑虑地说:“我能帮你什么忙?只要是我职责范围内应当做的,谈不上帮,但超出我职责以外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胡晓林说:“死刑犯马健提供给我一起杀人案件线索,我想争取能有个立功表现,以便使我在二审时能有个改判。”
谢英鹏听完了胡晓林的话,一时间没说话。
马健是因抢劫三辆出租车,致三人死亡的已判死刑并等待最高法院复核的死刑犯。在胡晓林没押进21监室前,马健的情绪曾有过反复,有一段时间在监室里很不安稳,常跟别人闹矛盾,以致跟别人动过手。谢英鹏在严格管理马健的同时,为了观察和稳定马健的情绪,他在马健的身边安排了一个大学生耳目。大学生是东林师范学院的学生,叫高宪臣。他跟同学喝酒时发生口角,用椅子把同学的头部打伤,造成颅脑骨折重伤,被押进了看守所。高宪臣有了接触马健的机会,心中盘算着另一目的,那就是套取马健没有交代的漏罪,好使自己有个立功表现,能少判几年刑。马健家里条件差,高宪臣便时常买些好吃的给马健,马健面对送到嘴边的吃食,就冒出不吃白不吃的想法,随口编出了个杀人案,说给了高宪臣。高宪臣把从马健那里套取的案件说给了谢英鹏,结果当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难道是马健故技重演,对胡晓林使起对高宪臣的那套路子来了?这又不太可能,胡晓林是混迹社会的人,他岂能被马健所忽悠?
胡晓林见谢英鹏沉默不语,心里有些没底。他套近乎般地给谢英鹏拿烟,被谢英鹏摆手拒绝,他又慌不择言地说:“谢、谢管教,你若真的帮上我,你就是我的恩人。”
听胡晓林这么说,谢英鹏说:“你言重了,我在想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胡晓林不得其解。
谢英鹏说:“胡晓林,你应当是个明白人,你认为马健说的话可信吗?他是一个在看守所关押两年,等待执行的死刑犯,如果他还有没有交代的漏罪的话,还用等到现在跟你说吗?”
“谢管教,你还是看看这条线索吧。”胡晓林有些迫不及待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稿纸递给谢英鹏说,“我把案件的大致情况记了下来。”
稿纸上写的举报线索很简单:马健于2006年8月初,伙同一个叫大海的男子,以收购大豆为由,诱骗外地一男子至郊区四道村,将其杀死,抢得三万余元现金,尸体被埋在四道村附近。
谢英鹏对这种语焉不详的线索见多了,况且这种线索大多核实不下来。他抖动着手里的稿纸说:“这也算举报线索,马健的同案,大海的名字和住址不详。被害者是什么地方的,叫什么名,又不详。你也知道,四道村是东林市墓地集中的地方,那里有龙凤公墓,至于路边的荒坟野冢更是数不清。你说,要查你这条举报线索,应从什么地方下手?”
“这条线索的内容,马健确实知道得有限,他的那个叫大海的同案,是他在娱乐城赌博时认识的。那个被害的男子,兜里有身份证,可如果把那个被害的男子尸体挖到,不就知道被害者是谁了吗?”胡晓林又愁楚地说,“就是坟太多,埋尸的地方不好找。”
“这线索先放我这里,你先回去吧。”谢英鹏把稿纸揣进衣兜里,打开了监室的门。
胡晓林见谢英鹏没有在意自己举报的线索,悻悻地进了监室。
5
当上第一看守所所长的时春武,踌躇满志地很想把工作干好,他把自己的办公室从前楼支队机关搬到了监区附近。他也想为大家做点儿事,以便树立自己的威望。为此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总是尽力地帮忙。所里每月都有在押人员劳动和高间的提成钱,他把这笔钱用在了民警的工作补贴和给家里没人管的在押人员买洗漱用品上了。
一所民警对这个新任所长感觉不错,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也愿跟他沟通。时春武有他的优点,也有他的缺点,他欠缺的涵养和内心的狭隘,会使他对跟自己的工作思路不合拍的人产生记恨,他跟副所长梁志远便因工作上的一些小摩擦,弄得很不愉快。当然他更大的短处是,由于自己是花钱买的官,他不可能客观公正地看待问题。只不过他的短处,还没有在更多的人面前显露出来而已。
这天时春武在监区里听到10监室那边传来吵骂声,他循着声音走了过去,见祁军正对一个在押人员训斥着:“你他妈的没事找事,在监室里尽给我起刺,听说你还要打人?”
在押人员说:“祁管教,你得了解完情况再说我。我进来一个星期了,没睡过一夜的好觉,柯东辉说我睡觉打呼噜,指使别人一见我睡觉,就扒拉我,你说我能受得了吗?今早我实在挺不住了,才跟扒拉我的人吵了起来。”
祁军说:“我了解的怎么不是这码事呢?”
在押人员脸上透着焦虑,双手无奈地摊开,摇着头说:“哎呀,祁管教,他们说的话你信,我说的话你怎么不信呢?”
时春武想了解一下其中的缘由,近前对在押人员说:“你叫什么名字?因为什么进来的?”
“我叫苏世纪。”在押人员低下头嗫嚅地说,“因为经济问题进来的。”
时春武观察了一下苏世纪,见有些学者的气质,就说:“你跟我过来,我跟你谈谈。”
祁军知道自己所管的监室有问题,可时春武介入了解情况,他无法阻拦,只得向苏世纪介绍着时春武:“这是所长,你有什么话,跟所长唠唠吧。”
时春武把苏世纪领进了一间民警办公室,两人坐在椅子上唠了起来。苏世纪介绍自己说是东林师范学院教授,谈起他批捕后的情况,他不仅说了自己在监室里挨欺负的事,还说了柯东辉在监室里其他违反监规的事。
时春武问:“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苏世纪举起右手说:“我发誓,我要是说谎,不得好死。”
时春武认定苏世纪说的是实话,便说:“给你调个监室吧。”
苏世纪觉得祁军难以公正地对待自己,就说:“我感谢所长对我的照顾,但我有个要求。”
“有什么要求?”
“我不想在祁管教管的监室里待,能不能给我调到别的管教管的监室去?”
时春武心里说:“你毛病还挺多。”但他还是答应了苏世纪:“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我要告诉你,在新的监室,要跟其他在押人员处好关系。看守所的在押人员说白了,都是社会的渣滓,既然是社会的渣滓,身上的毛病肯定不少,所以你在监室里,跟别人要多些迁就和宽容。你日后改造的路还长,如果在看守所里能与别人处理好关系的话,那对你将来到监狱的改造也是有益处的。行啊,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吧。”
苏世纪显然还有话说,他说:“收拾东西不忙。”
时春武诧异地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苏世纪冒出了这么一句:“时所长,我想帮你。”
在时春武眼里,苏世纪说的话不着边际,一个因贪污进来的在押人员,虽是个知识分子,他能帮自己什么呢?时春武不想听他啰唆,从椅子上站起身,笑了一下说:“你还是考虑你的官司该怎么打吧。”
苏世纪没有理会时春武的话,稳坐在椅子上说:“我是搞计算机专业的,我想用我的专业知识,改进你们看守所的管理模式。你们不是要科技强警,向科技要警力吗?最起码在你们看守所里,我能帮助你们做到这一点。”
苏世纪的话,引起了时春武的兴趣,他坐回椅子上问:“说说你的设想。”
苏世纪来了精神,他直了下身子说:“我看管教找在押人员聊号时,聊号内容是用笔记在本子上的,这样不仅费时费力,而且还难以体现聊号当时的真实情况。我可以设计个软件,让管教通过局域网,使用手提电脑进行聊号,把当时聊号的画面和声音通过摄像头和麦克风记录下来,这样就可以随时还原聊号时的情景。还有就是,管教可以在聊号的过程中,通过电脑屏幕,看到自己所管监室的监控画面,包括看到看守所里的所有监控画面。”
时春武知道,苏世纪说的这些,如果找相关的软件设计单位是可以办到的,但那样会花费很大,没有几个公安监管部门能得以全面实施,至多设立个监控室而已。苏世纪身在看守所的环境中,说的还有一些新颖的地方,这是别的软件设计师难以顾及的,如果苏世纪能够解决他所说的这些问题,将会用投入少量的钱,换来最大的收益。最根本的是,这是自己在任一所所长后,在信息化建设方面的一个突出的成绩,将给自己的仕途带来益处。他有些兴奋:“你的想法不错,待我请示领导后,再跟你细谈。”
“时所长,我年龄大了,眼睛还近视,像监室里干的糊纸盒、缝雨伞等活,我赶不上趟,能不能让我少干些活?”在往办公室外走时,苏世纪又提出了要求。
其实这后一个要求,说明了苏世纪为看守所效力的真实意图。让苏世纪干些粗活确实勉为其难,他的年龄和职业给他带来的迟钝的双手和近视的双眼,及他作为知识分子所特有的个性,令他在劳动和处事上,都难以跟其他在押人员融合在一起,所以他萌出了为看守所效力的想法。他认为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改变自己在看守所里的状况。
时春武说:“没问题。”
苏世纪双手作揖地说:“那多谢!那多谢!”
时春武处理完苏世纪的事情,来到了刘立国的办公室,他转述了苏世纪的话后说:“如果把苏世纪的想法付诸实施的话,那么咱们监管支队在信息化建设方面,在全国来讲也将会独树一帜,明年申报国家一级看守所,这方面将是个亮点。”
刘立国也觉得这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一个契机,若是搞软件开发的话,还可以把监管支队钱财的去处做个掩饰,省得个别人认为,自己不给民警发奖金,是把钱揣个人兜里了。不过此时的刘立国已把监管支队的钱财当作自己的钱财,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不由得吝啬地问:“搞软件开发得需要多少钱?”
“这个我没问,不过我想得买几台内存比较大的电脑,加上再把监控室的老电视换成大屏幕液晶电视的话,怎么也得十多万元钱吧。”
刘立国说:“这个价码还可以,你回去把所购物品列个清单,把清单交给赵祥宇,让他负责采购。”
时春武直言:“赵祥宇懂得电脑吗?应当让懂行的人买好一些。”
“那玩意儿懂不懂能怎么的,买啥你让苏世纪写明白就行了。”其实刘立国指派赵祥宇买物品有他的想法,赵祥宇对刘立国始终是忠心耿耿,刘立国刚到监管支队任支队长时,不愿坐轿车,监管支队又没有充足的资金使他换车,是赵祥宇把自家的两个门市房抵押贷款,给刘立国买了辆丰田大吉普。赵祥宇竞聘办公室主任时,又送给刘立国不少钱,刘立国才让赵祥宇在办公室大权独揽,既是办公室主任又兼会计。刘立国让赵祥宇采购物品,也是回报他的一种方式,这样可以使赵祥宇从中牟利。
时春武说:“那好,我回去列出清单交给赵祥宇。”
时春武走后,刘立国走到窗前,他见监区门卫老孙拿着扫帚和撮子在打扫着门口的卫生。刘立国见到老孙就反感,他心里说:“你老孙虽是市政府关心的下岗工人安排到监管支队的,但我到任后还是有恩于你的,在支队的临时工当中唯独把你留下了,可你连起码的表示都没有,你也太不识时务了。”
刘立国在不满之中,拿起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打给了赵祥宇:“门卫的老孙年龄大了,不适合在监区当门卫,你给他开一个月的工资,把他辞掉。”
赵祥宇在电话里说:“刘支队,我马上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