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笑着看着自己的师父,如同多年前仰着头问他要青山的孩童一般,只是现在他是蹲着,看着自己的师父。
他伸出手,拿起了雨霖铃。
剑气纵横交错,割破他的手掌,血痕显现,他却是面色不改,仿佛那不是他的身躯一般。
将雨霖铃,收回师父腰间的剑鞘之中。
他将那只手背在了自己的身后。
如同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伤痕从来不会给自己的师父看到,他从来不想让自己的师父担心。
他笑着说道,“师父,你走吧!”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白袍剑主,白袍剑主与剑门尽皆亡于剑主三弟子红衣手中!”
说这些话语时,他荡漾着最为稚嫩而又童真的笑容。
“师父,你可以随意行走江湖了,不用在担心剑门了!”
“只是,师父,以后可不能再用剑主这个称号了,雨霖铃多年未曾出鞘,见过它的人也很少了!”
白袍剑主看着自己的弟子,沉默不语,眼神中有种情绪在蔓延,那种情绪叫做心疼,他微微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随即低下头。
他叹息了良久,才抬起头,“可是红衣,你两位师兄呢?”
红衣听见两位师兄,笑得越发纯粹,“为了师父,他们一定会杀了弟子!”
“只要让弟子将其余的那些师弟所杀!”
“我会死在两位师兄手中,那时候的他们必然放下一切,安心的追求剑道了!”
“弟子可以死在师兄手中,足矣!”
白袍剑主看着自己的弟子,不由得叹道,“何必呢?”
“师父可以一辈子待在剑门,为他人遮风挡雨!”
“你的两位师兄也可以为其他弟子遮风挡雨!”
“何必呢?”
红衣闻言,突然间皱眉,他看着自己的师父,十分认真,“可是师父,你们不是生下来就为他人遮风挡雨的,你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喜欢你们为他们遮风挡雨,你们曾经为了弟子遮风挡雨,但现在弟子长大了,弟子想要你们安心的追求剑道,自然,弟子愿意为你们斩下一切累赘!”
冉蝶衣在一旁看着这个说着令他人心疼自己却浑然不知的红衣,嘴角微翘,心中的充实,这是她跟在红衣身旁的原因。
稚嫩的少年如今也长大了。
红衣前半生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他与两位弟子之下,后半生却是要死在两位弟子的追杀之下。
白袍剑主越发心疼,“可你在师父眼中还是个孩子!”
“难道就不能想其他办法吗?”
红衣看着自己的师父,伸出手将师父眼角处的泪痕擦拭而去,“师父,我长大了!”
“你说过,人做的恶事,要由自己来承担,如今我借着他人的手,断剑门,傻众人,罪孽在身,这是因,死在两位师兄手中,我心甘情愿!”
他突然笑了,“师父你走了,便不要在回来了,你若是告诉了两位师兄实情,我会自己了却性命的,如果师父真的想弟子活的久一点,便不要再去找两位师兄了。”
笑容开朗。
他起身离开。
“师父,我期待你可以站在剑道的顶峰,不要再有累赘了!”
白袍剑主终究还是落泪了。
幽深的大堂内。
红衣携着青衣离去。
白袍剑主身旁的剑气终究没有敛住,宛若暴风,在这座大堂内爆发开来,酒坛破碎,四周木板显现出无数的割痕,他低着头颅,舍弃剑主,就是真的舍弃一切了,他看着挂在腰间的雨霖铃,喃喃自语,“前半生的缘分就此断却!”
“为了剑道,真的应当如此吗?”
红衣挂剑青山,拉着青衣在黑暗的走廊中前进,冉蝶衣紧紧拉着红衣的手,“以后还有我陪着你!”
冉蝶衣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红衣顺势停下,转过头去,看着青衣的眼睛,伸出手放在了青衣的头上,笑容温暖,温声说道,“我知道!”
崩拉如响雷。
苍穹枪枪身扭曲,宛若灵蛇。
在天鬼的手中,弯曲而又伸直,枪头挑在挂剑黑衣的身躯之上,一道又一道挂剑黑衣被苍穹枪挑中,贯穿身躯,纵身抽枪,挂剑黑衣直接被掷出,鲜血淋漓宛若大雨。
天鬼脸上挂着笑。
眼睛中凶芒闪烁。
枪光化作游龙,在空中飞舞。
脚步虚晃。
天鬼抽身一侧,又是一枪横扫,枪尖寒芒在度挑中一人。
至此,无数的挂剑黑衣与剑门众人一般无二。
尸体横陈。
鲜血与剑门众人的血液交融在一起。
天鬼就这样缓缓抽回苍穹,拿出一块粗布将枪尖的血迹擦拭,丢掉染血粗布,他便抬起脚步,刚想走进,却是两道身影走出。
红衣拉着青衣。
腰间青山微微作响。
眼角凌厉的剑芒闪烁。
天鬼见之,微微挑眉。
手在穹苍木上微微摩擦,拉着触地的枪尖,微微抽动长枪。
“剑门七剑之一的青山红衣?”
天鬼侧头斜视红衣。
红衣微微动容,看向苍穹枪,飘动白缨,而后看向脸上一道长长疤痕的天鬼,无数挂剑黑衣都倒在了地上,红衣倒是一笑。
如此一来。
事情便简单许多了。
红衣点头。
天鬼倒是身形与动作未变一分,长枪一挑,一提,枪尖指向倒在地上的挂剑黑衣,“他们领头人呢?”
“死了!”
红衣回答,而后发问,“你又是何人?”
“魔教天鬼!”
天鬼却也是直接回答。
“他们是何人?”
天鬼的枪尖未动,依旧指向地上的挂剑黑衣。
红衣大大方方答道,“楚遗!”
天鬼动容。
因为大夏前朝实为大楚。
楚遗便是前朝之人。
只是大夏立朝六百余年,还会有楚遗存在?
得到答案,天鬼收回了长枪,转身离去。
穹苍木挑在肩上,不知从何处再次拿出一根芦苇,含在嘴中,悠哉离去。
游子浪客,不外如此。
满满的血腥味,红衣抱着青衣轻轻跃起,避开血液,翻过高墙,径直离去。
偌大的剑门,包括在剑南其他城池中的剑门,全部摧毁。
今夜之后,江湖哗然。
因为一个消息。
青山红衣,斩白袍剑主,断剑门。
弟子弑师。
整个剑门都被火焰吞噬。
远在洛阳一家客栈内的其余六剑以及一些弟子,全都失神。
大弟子苏州,挂剑长亭,稳重的他此刻却是眼角含泪,胸中仿佛有万千惊雷恫吓,嘴中喃喃师父,师弟,几字。
二弟子徐年,挂剑短袖,他此时也在苏州的房间内,看着自家失神的大师兄,他几度想张嘴,最后却也只是微微叹气,眼神看向窗外的白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缅怀神色难以掩盖。
也许是当初师徒四人一起游历江湖苦乐的时光。
也许是在剑南邶城剑门中,红衣挂剑青山的孤傲模样。
也许是在深夜,有时候见到了躺在屋顶仰望天穹,仿佛幼年时分的红衣的模样。
…………
白袍剑主睁开了眼睛。
手顺势在腰间摸索。
雨霖铃。
还在腰间。
他放下了心。
随后忍着身躯前半的疼痛起身,看向四周。
一家客栈。
床被还是新的。
窗外传来清新的空气,明晃晃的阳光。
白袍剑主看向自己已然干净的衣服,洁净无比,而且被迟暮所斩下的那一剑伤痕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前半身躯,本来血迹累累,此时却是被包裹了起来,伤口清凉,想来还用了伤药。
他不禁回想昨晚。
自己拖着血痕显现,疲惫的身躯在邶城暗巷中行走,不知道是走到哪里了?
只是在昏迷前,听到了几声马叫。
“咔!”
一人推开房门进来。
黑衣,挂剑。
苍老老者。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醒来的白袍剑主,没有惊奇,只是平静对外说道,“公子,他醒了!”
老者说完,便站在一边。
一人踏入。
白袍黑发。
剑眉星目。
腰挂刀剑。
山海间的壮阔,世间绝美的花朵,哪怕是这个男子微微的表情转变,都仿若是在看画卷上的精妙意境。
白袍剑主看着这个年轻男子走近。
他这辈子,也没有见过如此的男子。
谪仙下凡,不外如此。
特别是他左眼中的剑意,已然溢满,仿若雷池。
孟玄策看着醒来的男子,看模样也不过三十多岁,他走近后,微微出声,“昨晚你晕倒在马棚,我今早去买了一匹骏马,去往马棚,便看见你躺在附近,我就顺势将你救了上来!”
确实,剑鬼跟在自己的身边也需要一匹马。
今日一早便起身前往马市,买完回来,客栈小二还没有喂马,他还是第一人前往马棚的人,自然见到了昨晚晕倒在马棚的白袍剑主。
白袍剑主明了,男子眼中的清澈与他身上涌现的一股气势足以知晓许多事情,他微微拱手,“在下柳三白,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孟玄策与柳三白的第一次见面。
也许很多人难以知道。
两人第一次见面如此纯粹与简单。
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会那么相信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