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庄里总有些怪人和能人。通神知鬼的,刘庄也有了。一说起,就要说瞎子艾明亮。他的瞎是打小就这样,从娘胎里带的,也就是现在说的是先天的。不过,他没有饿死。世上给他们这样的人一种活法——说书算命。他在十一二的时候就跟上其他村子的人走街串巷。听说还拜了个瞎子老汉为师傅。他师傅还出名着了,在方圆几十里,都有名名了。一下子说起名字,人们都说,他师傅是个活神仙,算命算得可准了。完了人家要是真的被算中了,就会拿上东西去感谢他。人们在当时叫他师傅是活神仙。他师傅死了,这名号很自然地就给他扣上了。不过他也有本事了,本事能服人了。一天出去,赶集遇会的时候,在街上拿个小凳凳,在阳圪往下一坐。不用吆喝,人们自个儿就来了,算一个几十的、一百的、好几百的都有,就看人家怎么给了,他也不要,情愿给多少就给多少。他晓得给不少,最少的也能给下个五六十。一天下来少说也能拾个大几百块钱。
要说刘庄有钱人,不要看他艾明亮是个瞎子,但绝对是在有钱人的行列里。家里老子在时就有两孔窑洞,现在也是。他婆姨是个不高的二百五,一年价没事就拉上瞎子老汉四处串。那几年也是吃不上,还出去行吃过,现在有钱了么。跟前有两个娃娃,一个女子一个小子。女子大,今年也二十了,叫小芳;小子小,今年十八九了,紧追姐姐着了,叫强盛。
瞎眼,不是遗传,从娃娃身上可以看出,娃娃都好好的,没问题。就是不晓得为什么,脸上都有一层麻雀蛋皮上一样的黑斑点儿,密密麻麻的,看得叫人恶心。两个娃娃也没念书,就家里身着了。过年,婆姨薛翠花正炒菜着,脚地下摆着一张大桌子,已经有几个菜摆上桌子了。丰盛着了,七八个菜外加一个汤。必须有的几样是肯定有的,酥鸡、丸子、炖肉、烧肉,最后还来个大烩菜。艾明亮问这婆姨,其他的说不成,就做饭的手艺真的是没说的,就算是厨师也就是这水平了。所以你看,他现在吃得都发福了,胖得肚子和怀了孕的婆姨家一样。十几年前没婆姨那会儿瘦得就是根干柴棍子。艾明亮在炕上的被子垛上靠着,不晓得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一动不动的。瞎子就这么个,你不晓得是睡着了没,眼睛就是一个样子。
小芳在边窑帮妈妈做饭,强盛在看电视,婆姨在边窑里喊:“强盛,快来端米饭来,叫你爸也下炕,准备吃饭,吃了我也好串会儿,今上是整整价忙了一天了。”强盛站起来顺便就对着炕上的艾明亮说:“爸,下炕,饭熟了,吃饭了。”等了好半天,强盛把饭都端过来了,艾明亮才慢悠悠地说:“嗯。”下了炕拿起棍子,敲敲打打地摸到凳子慢慢地坐下。翠花在各个菜上都夹了些,端给他说:“你吃,吃完要的话我再给夹,还有大烩菜了。”艾明亮说:“你多给我夹些炖肉和烧肉,我就爱吃这,绵绵价的馍馍夹上那可是好吃了。”脸上露着满意的笑,像是吃到嘴里后香喷喷有滋有味的笑。翠花是刚坐下,说:“有了,你说你现在胖成这样了,还要吃,哪天把你吃死呀!吃完给你再夹,有了。”她也往自己碗里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也是美滋滋的。一天总算歇缓下来了,能顺顺心心地吃口饭了,自言自语地说:“娘呀,总算吃上口悠闲饭了。一天把人忙死了,就算是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又是贴对子,又是做饭,早早的就准备上了。又是打扫院子,过个年了,把院子也扫得净净的,干干净净地过个年。等吃罢饭,我再打打醋炭(打醋炭是一种独特的习俗,就是在铁勺上放一块烧红的煤炭,再浇上醋。打醋炭要在家里的每个角落进行,意为驱邪,实际上这是一种科学的杀菌消毒的办法)。”夜幕降临,老年人总是虔诚地敬神点香烧纸,领着好奇的孙子们叩头。大孩子忙着放炮、点火塔塔。细心的婆姨在门边放上炭块和冰块,在门后立个擀杖和刀斧,据说,这是镇邪的,在这里叫“守岁”。除夕之夜人们总是睡得很晚,一般家里都彻夜不熄灯,预示四季平安,长命百岁。
强盛说:“爸,今年你还去‘品山’了不?”瞎眼的艾明亮吃得正香,嚼动的嘴稍微停下来说:“怎么?去了么。”强盛好奇地说:“爸,今年我也想去,让我把你拉上,不用找别人了。咱们父子去。”艾明亮把还有米饭却没有菜的碗给了身旁的小芳,对强盛说:“小娃娃价,不要胡乱想。你不能去,你的道行不够,我还是和你田遥叔去。十二点多我们上去,一下子到了三点,鬼门关也就开了,我就坐下,能听见鬼说话了,就能知道今年一年的天气、收成、庄里的人口动向、凶吉。不要说这了,好好吃你的饭。吃完饭,你就去串串。”不一样的人,做的事也不一样。你说说,过年的这天,半夜三更谁去山上做什么了,他就去了。还是每年必须去的。能行人么。
算得准,就不晓得他算没算的,就一天晚上,强盛就给弄下事了,还是大事。就是他挣了这大半辈子的钱也不晓得够不,也是考验他的时候到了,倒究看是不是有钱了。是庄里人胡说了,还是说的是真的。就他,钱还是有了,这几年挣的什么也没做。多了不敢说,十几万还是能拿得出了。娃娃给你弄下事了,做父母的不管谁管了?嘴上说是恨了,心里还是心疼了,毕竟养了那事了,不管能行了?唉!